凱旋門Triumphal arch
來到巴黎,不可能越門而過,尤其是這座門,它站在沙佑山丘的最高點,站在星形廣場的正中,巴黎最美的那條大道一直通到門下。你絕對繞不過它,而只能走向它。更重要的是,這座門與一個巨人的名字扭系在一起,與一個時代的風煙和榮辱縈繞在一起,雖然有門而無扇,你不由自主地就會用目光去仰叩它。巴黎有許多座大大小小相類似的門,它們像一顆顆美痣,星散在巴黎雪白的肌膚上。其實它們並不是那個人以及那個時代的原創,而是一種發揚光大式的模仿。凱旋門最早的誕生地是羅馬。在羅馬斗獸場附近,我看見過那座古老的君士坦丁凱旋門。公元315年,君士坦丁大帝為最終戰勝自己的敵人馬森齊奧,建了這座凱旋門。那是人類的英雄時代,勝利不僅需要精神的狂歡,還需要以物質的方式彪炳。君士坦丁凱旋門上面銘刻的字跡,至今還能看得清清楚楚。浮雕人物的表情和姿態,也好像呼之欲出。精美的科林斯式柱子,雖支撐了近兩千年,卻讓君士坦丁凱旋門始終以一座門的姿態,站立在古羅馬的廢墟里。這一場發生在十幾個世紀后的模仿,緣於拿破崙。這個從科西嘉來的小個子皇帝,一直崇拜凱撒和奧古斯都。他的野心和雄心,就是像羅馬大帝那樣建功立業。於是,每打一個勝仗,巴黎就有一扇門鼎然而立並開啟。在巴黎,門的意義已不止是門,而是一個國家的標誌式建築,一個人的個性與追求。拿破崙把這座門命名為雄獅凱旋門。它始建於1806年。那時候,拿破崙已經在巴黎聖母院的聖壇前加冕為法蘭西第一帝國皇帝。為了慶祝他在歐洲大地上的百戰百勝,也為了迎娶那位美麗的奧地利公主,他決定在沙佑山丘上建一座世上最大的凱旋門。這是拿破崙一生中最春風得意的時刻。在中國,這叫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然而,當雄獅凱旋門1836年落成的時候,這座門的主人卻早就死在聖赫勒拿島上了。在巴黎,看見凡爾賽宮,就會想起路易十四;看見凱旋門,就會想起拿破崙。拿破崙知道自己終有一天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身後也許還會留下罵名。在他功高勢強的時候,並不在乎歐洲人看他的眼神是迷醉或是憤恨,他只尊重自己的意願。1806年前後,他不但為自己修建一座雄獅凱旋門,還模仿着羅馬君士坦丁凱旋門,在羅浮宮門前建了一座大小差不多的卡魯塞爾凱旋門,模仿着古羅馬皇帝圖拉真紀念柱,為自己也豎起一根圖拉真記功柱。他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讓自己不朽。這座雄獅凱旋門,其實是拿破崙的另一個名字。走進這座門,我在巴黎的任何一個角落,也都可能與拿破崙時代的遺物相遇,翻開任何一本書,都會撞見拿破崙那睥睨一切的目光。他的驕傲和自信,他的爭強和好勝,幾乎侵犯了所有的人,可他卻以此征服了整個歐洲。在羅浮宮,我曾經久久地站定在拿破崙加冕的那張畫像下。不是欣賞畫家的技巧,而是在揣摩被畫的拿破崙。他居然讓教皇坐了冷板凳,自己給自己戴上皇帝的桂冠,然後又親手給約瑟芬戴上皇后的桂冠。這種不倫不敬,只有拿破崙能做得出來。然而,宗教感極強的歐洲人,卻並不對他追究計較。歐洲人對拿破崙所有的缺點都寬宥包容。即使有滑鐵盧,也無法改變對拿破崙的崇拜。英國人讓威靈頓將軍住進倫敦1號,並為他修了一座威靈頓門,以獎賞他打敗拿破崙。即使這樣,也無法遮掩失敗者拿破崙的光輝。小個子的拿破崙,以一個大人物的個性魅力,在歐洲人心裏站成了一座高大而永久的門。我聽說,雨果的父親是拿破崙時代的將軍,因為死後沒有獲得拿破崙的承認,名字沒有鐫刻在凱旋門內壁的名單上,曾令雨果十分生拿破崙的氣。法國人愛雨果,一直記着這件事。雨果死後,特地讓他的棺柩在凱旋門下停靈一夜。這是凱旋門的故事。我想,有凱旋門在,許多美好的東西都會因為它而得到永恆。那天,我穿過人行橫道,站在大道中央安全白線裏邊,想從正面仰看它。可是,我的視線被兩個年輕人擋住了。兩邊車流交錯着浩蕩,他們則站在安全白線裏面長長地擁吻。車已經開過去了,綠燈亮了又滅,他們一直就站在那裏深吻。我只好把他們的故事也編在凱旋門下,如果這一場愛情是在旅行中發生的,那就祝他們凱旋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