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第一百一十二天.育兒觀念之戰
靈魂上的疲倦感讓小姑娘躺在榻榻米上不想動彈，她眯起眼睛緩緩吐息,想要藉此讓自己放鬆一點。
糰子們紅着眼軟趴趴地坐在她身邊不說話,她有一搭沒一搭地應對着他們的問話,暫時沒有力氣安撫小孩。
“大人，還會離開我嗎？”亂藤四郎跟着倒在榻榻米上，慢慢將自己的手與女孩子的手相扣,但是小姑娘眯着眼睛沒有反應，讓他有點委屈,只好開口叫人。
小姑娘沒有說話,今劍輕輕爬到女孩子身邊，湊上去小臉觀察女孩子的表情,一陣子之後壓着嗓子瓮聲瓮氣地對周圍的小夥伴開口。“不要說話啦,阿咲睡着啦。”
“唔......”秋田趕緊熟練地爬過去把自己放在女孩子懷裏，揮揮小手帶着濃重的鼻音驅趕小夥伴們,“那你們離開吧,我和大人要休息了。”
“才不要呢！”亂藤四郎抽抽鼻子，悄悄把小姑娘的手抱進懷裏,“我也......我也累了。”這可不是借口,精神緊繃了整整一天,陡然鬆懈下來疲憊就排山倒海地湧來了。
“我也是，一起休息吧。”包丁輕輕把自己的小挎包放在一邊，三兩下蹭到小姑娘身邊,越是靠近她的地方靈力就越是充沛,不明顯但始終存在的溫柔波濤涌動着,包丁乖乖躺下來，眨眨眼睛輕聲說“好夢。”
“葯研哥，可以嗎......”平野抿抿唇，也想蹭過去，但還是難耐地動動小腿，乖乖拉拉小哥哥的衣角求允許。
“嗯，”葯研點點頭，起身摘了手套眼鏡放在桌上，回頭的時候弟弟們已經三三兩兩躺在地板上乖巧地閉上眼睛了。他想了想，脫下自己的白大褂，踮着腳走過一個一個的糰子，將衣服搭在女孩子身上。然後默默走到角落倚牆坐下，雙手抱胸看着眼前這一張又一張安靜平和的面孔。不管是誰，今天都過的太累了。他這樣想着，盯着自己白大褂下平緩起伏身體，女孩子的臉朝向自己這一邊，他放鬆地笑了笑，低下頭眯起了眼。
一期一振在廚房裏心不在焉地幫着準備晚餐，見弟弟們去了審神者寢屋裏總也不回來，於是擦擦手向燭台切道了聲抱歉就急匆匆走上二樓去。他站在門前停了停，門裏沒有一絲聲音，他只好輕輕喊了一聲“打擾”拉開障子門。一期一振一手扶着門框抽了抽嘴角，站在門前不知應該作何表情，這群小傢伙說是來陪她，沒想到她睡著了也不捨得走，還在這裏橫七豎八跟着睡了一地。
做兄長的輕手輕腳離開了，去粟田口的寢屋裏抱了一摞毯子回來。每個人的毯子上都綉着名字，他輕輕念叨着，彎腰在睡得亂七八糟的弟弟中間尋找對應的小臉。第一個是五虎退，他的毯子比別人的大一截，幾乎和鯰尾的一般大，因為有時候小老虎也會鑽進去和他一起睡。是小姑娘從現世買來的，帶着分不清是虎還是貓的可愛圖案。五虎退被搭了毯子在身上，小臉在手臂上蹭了蹭，迷迷糊糊地軟軟叫了一聲一期尼又陷入夢鄉。
第二個是亂，毯子一角縫了一隻小小的蝴蝶結，亂見退的毯子上有特殊標記，於是央着小姑娘也給她來一個，小姑娘無奈只好找了緞帶在亂的毯子上縫成蝴蝶結，亂還美滋滋地抱着炫耀了一陣子。
前田的毯子角落上綉了一杯茶，平野的毯子一角綉了一個叫做“蘑菇力”的零食，像朵小蘑菇的樣子，讓平野害羞了好多天。小姑娘似乎總是稍稍偏愛這兩個不聲不響的小朋友。
秋田的名字兩邊長出了一對小翅膀。
博多的名字下還綉了四個漢字，“招財進寶”，小姑娘說這可以討個好彩頭，好讓博多的小判箱越來越重。
包丁的毯子中央有一個巨大的糖果，剛剛好蓋子小孩的肚皮上，在一群裹着白毯子的糰子中真的很顯眼。
還有大孩子們，還有今劍和小夜，愛染和螢丸。一期一振抱來了粟田口所有人的薄毯，剛剛好夠用。他給每個孩子都蓋上柔軟的毯子，關緊了窗戶，慢慢掃視一張張小臉。
還有一個呢。
一期一振脫掉自己身上的運動衫搭在少女肩頭。他站起身了才想起這件衣服似乎是她第一次送自己的禮物？那一次亂和浦島跟着去了萬屋，回來後手舞足蹈地描述小姑娘多麼帥氣地狠狠教訓了瞧不起他們的人，恨不得把小姑娘誇到天上去。
粟田口家的兄長想起弟弟得意洋洋的表情忍不住掩唇笑彎了眼睛，一邊又拉拉衣服給女孩子蓋好，腦袋上水藍色的髮絲跟着搖搖晃晃。
一期一振闔上門下樓了，葯研張開眼睛，看着障子門外消失的身影輕輕嘆了口氣。
小姑娘實在是很疲憊，不巧夢裏也不得安生，一會是哥哥們，一會是琅玕，一會是清光，一會是暗墮的刀劍們，一張張臉晃來晃去，都在雙唇開開合合焦急地對她說什麼，可她拚命豎起耳朵還是一句都聽不清，這麼一着急就把自己急醒了。
“主人......”
少女抱着被子獃獃坐在原地等着大腦開機。
“主人，不舒服嗎......”
“沒......”
小姑娘做了個吞咽的動作，企圖喚醒自己沉眠的喉嚨。轉轉脖子尋找聲音傳來的方向，是清光，似乎剛出陣回來，正揚手拆下自己的耳環，見她醒來了趕緊湊上來，一邊耳朵上的耳環跟着主人晃晃悠悠。
加州清光眼睛閃閃發亮，因為猛然的靠近帶來了夾雜着戰場甜腥味兒的清冽冷氣。
“咳......”小姑娘輕輕清清嗓子，接過加州清光端來的水抿了一口，摸了摸他瘦削的肩膀，“受傷了？”
“沒有沒有。”加州清光趕緊搖頭，想摸摸抱抱眼前的女孩子，又顧忌着自己滿身的塵土血腥，只好停在原地有點焦慮地摸摸小辮子，“是敵人的血。”磨磨蹭蹭地把一隻手握住另一隻手。“我...我好好出陣，好好斬殺敵人，好好變強了。”
“做的很好。”小姑娘見加州清光一會兒摸摸小腹一會兒握握手指，有點急有點委屈的樣子。於是推開被子，張開雙手把不怎麼強壯的少年扯進懷裏。
“哎？主......主人......”
“抱歉啦，清光。壓力很大吧。”
“......說是的話，主人會更愛我一點嗎？”
“說實話的話會更愛你。”
“嗯......”加州清光支在半空中的手臂終於輕輕落在女孩子脊背上。“壓力好大，好害怕。”
言希咲心頭一陣陌生的縮瑟，想着這個小孩子不僅要撐着自己不慌亂，還要安撫秋田和大和守，她離開了怕是還要頂着暗墮刀劍的不友善。於是嘆了口氣，把加州清光的腦袋往自己臉側按了按，“要哭一下嗎？”
加州清光軟軟的臉蛋貼在她的頸間，小姑娘只聽到他鼻音濃重地胡亂咕噥了幾聲，又用力圈緊了她的身體。
“加州殿下不要哭的話，把機會讓給我吧......”亂藤四郎抱着手臂氣鼓鼓地紅着眼圈坐在一邊。阿咲醒來居然根本就沒有看到其他人，只看到了加州清光，真是好氣人！
“哦？亂？”
“阿咲......哼！”果然根本沒有看見我！亂藤四郎氣的偏過臉。
“大......大人...”
“阿咲......”
“大將。”
“大人。”
屋子裏大大小小的糰子都好好坐在原地，翻漫畫的，發愣的，吃點心的，閉目養神的，一個都不少，這時候正眼巴巴地看着她，言希咲低下頭才發現自己身上蓋的哪裏是棉被，根本就是一層又一層的薄毯，帶着它們主人的名字搭在自己身上，最內側還有一件白大褂和一件運動衫。
真是的......這些人...
小姑娘抱着毯子笑起來，拍拍自己的大腿，對着糰子們張開了雙臂。
“那麼......”她聲音里全部都是溫柔的笑意，“來吧，有人想要抱着我哭一下嗎？”
“大...大人...”
“什麼嘛......阿咲...嗚......幹嘛說這種話啦...”
“我......我剛剛在開玩笑而已...才不會哭...”
“我...我才不是愛哭鬼呢......”
“幹什麼啊......是有風吹進眼睛裏了......”
“一期尼說......嗚...聽話的孩子不可以......”
哎呦一期一振真的好煩啊！小姑娘張着手臂無奈地看着偷偷抿嘴梗脖子的糰子們，連哭唧唧的秋田看見兄弟們都很堅強的樣子也給嚇住了，眼巴巴地蹲在原地不敢哭。唉......小姑娘嘆了口氣，求救的眼神投向和厚肩並肩坐在角落的葯研，他也無奈地勾唇看着自己家無意間又賣了一次一期尼的傻弟弟們。
這真是......現在弟弟們坑一期尼的時候根本意識不到自己在坑一期尼呢。
“大將，過時不候哦，對吧。”葯研習慣性地推推眼鏡，揚起手摸了個空才想起自己早把眼鏡摘下來了，於是只好無奈地摸摸腦後的碎發。
“哎？”今劍先急了。
“過......過時不候的話...”
“沒錯，先到先得，過時不侯哦。”小姑娘假裝嚴肅地點點頭，順着葯研的話往下說。
“葯研不會告狀的。”后藤抱臂看着小不點們膽怯兮兮地看過來，好像很有顧慮還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只好不怎麼自然地偏過頭去，“我和厚也不會的。”
嗯，三個代理監護人都投降了。
“我要抱！我今天好怕好怕的......”秋田一直可憐巴巴地和加州清光待在一起，可沒接受過一期尼的教誨，一聽過時不候馬上急了，張開雙臂嗵地撞進小姑娘懷裏。
“我也要！秋田走開！”本丸孤兒小天狗紅着鼻尖抹了一把眼睛，委屈巴巴一把摟住小姑娘的腰肢擠開秋田。
“我才是第一個過來的！”螢丸可沒有兄長能交代他有的沒的，憤憤地表示自己才是第一個行動起來的。
“......我不是想哭的哦，只是抱一下而已。”后藤走過去從背後輕輕抱了一下小姑娘，然後馬上紅着耳尖走開了。
“我......我也沒有哭的大人，是今天風太大了。”
“對......有風把沙子吹進眼睛了。”前田瓮聲瓮氣地接話，背着小手，紅着眼眶，挺直脊背站在原地，擺出認真小臉點點頭。
“嗯，沒......沒有錯。”
“而且今天......今天我有幫燭台切殿下切了洋蔥，辣到眼睛啦。”
“我......我的眼睛今天不開心，才會不停地流眼淚的，我可沒有想哭哦......”
“我......我是因為被小判的光芒刺傷眼睛了才會這樣的......”
“今天......”五虎退抱着小老虎跪坐在離女孩子不遠的地方，揪着小老虎的尾巴委屈地撇撇嘴，“我......我......”根本不夠機智，理由都被兄弟們說光啦！“我只是有一點點害怕...”憋得小臉通紅，只好實話實說，“......嗚嗚嗚......我沒有想要哭的，對...對不起......”
“退，幹什麼說出來......”
“其實......嗚...其實我也有一點點，只是一點點......”
“我也......我也....嗚啊啊啊啊！！！”
“過時不候，快過來吧。”小姑娘拍拍秋田的背，對着糰子們招招手。
“可是一期尼說......”會被不喜歡的。
“不要管他，想哭就哭。我說了算。”小姑娘心裏嘖了一聲，暗暗猜測這一期一振怕不是個撿來的長子。
葯研笑起來，拍拍身邊縮成一團抽抽搭搭的包丁，“去吧。”這樣輕聲說。
“嗚......”包丁跌跌撞撞衝進小姑娘懷裏。“今天，突然不見...阿咲...不回來了嗚嗚嗚...”
粟田口的糰子們終於爆發了，扯着小姑娘衣角的，撲進小姑娘懷裏的，拉着小姑娘的手指不撒手的，嗚嗚咽咽都哭起來。
障子門被輕輕拉開了，來叫人吃晚餐的一期一振愣愣地站在門前。他家的寶貝弟弟們爭先恐後地撲到小姑娘身邊哭成一片，淚水連連也就算了，嘴裏還在嘟嘟囔囔說著什麼。
“一期尼偏嗦......不可以哭...”
“哭的話，大人會.....會不耐煩的。”
“一期尼好......好凶的今天。”
“還......還罵了我和包丁嗚嗚嗚......”
“一期尼...嗚啊啊啊啊...討厭......因為我哭就...”
“不想要今天的一期尼了......”
“明明就很害怕了，一期尼還......嗝...”
小姑娘正儘力把手臂張到最大，拍拍這個的背摸摸那個的腦袋，眉心能皺出朵花兒來了。
哭都堵不上你們的嘴：）
一期一振感覺自己腦袋一陣劇痛。
葯研旁觀着弟弟們綳不住的淚水和女孩蔓延的溫柔，一整天的緊張終於化作一聲嘆息。眼睛開始不怎麼聽話地發酸。
“你們......”一期一振捏捏額角。
“噓——”葯研轉過頭來。他正在微笑，眼裏海洋閃閃發光，在唇前豎起食指。“一期尼，”他低聲叫道，沒有驚動那邊的弟弟們，“是好事啊。”他雙唇開開合合，無聲地這樣說著。
一期一振一愣，扶着門框看弟弟們委屈巴巴地告他的狀，絮絮叨叨數着今天被“一期尼”怎麼樣怎麼樣兇巴巴地對待了，而不再提起他們的恐懼和憂傷。小姑娘也並沒有他想像中的不耐煩和區別對待，而是給每一個孩子最大分量的溫柔。
是好事吧......
是好事啊......
一期一振輕輕拉上門，站在門外望向雨後的天空。
“哎？”亂被關門的聲音驚醒，“有...有人來過嗎？”
“沒有。”一期一振心情複雜地聽到葯研睜着眼說瞎話。
“是一期一振。”加州清光看熱鬧不嫌事大。
“哎？？一期尼！”
“怎麼辦，是一期尼！”
“一期尼會不會傷心呀！如果聽到的話......”
“唔......不...不會吧...”
“一期尼來做什麼啊......”
“難道說，......一期尼也想要哭嗎...”
“哎？難道說...一期一振也感到害怕嗎？”
“啊......是這樣嗎...”
“原來是這樣的一期尼嗎......”
“沒有見過一期尼哭的樣子呢。”
“我會告訴一期尼不許哭，哭的話就不喜歡他了！哼！”
一期一振背對着障子門，心裏盤算着今晚怎麼和包丁好好聊聊人生，忽然聽到小姑娘好像是笑起來了，笑意讓她的聲音軟化了不少，甚至多出了鮮少出現的語氣詞。
“如果有可以依靠的人的話，哭泣並不是什麼難堪的事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