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向鐵軌的時光(三十三)(1)
表姐剛從美國回來的時候,並不像我們現在這樣說純粹的普通話,她的國語裏面總夾雜着英文,她那時候不叫劉芯,讓我們稱她Cat。我到了初中學英語時,知道真的沒有什麼比這名字對她更合適了。來這兒一個月,她就私下裏把姑姑想方設法才聯繫的高中給退了,我母親後來去了三次十一中,把她的班主任請到家裏也無濟於事。那時我母親脾氣好了很多,她沒有再發火,或是衝著我們咆哮什麼的,能聽她咆哮的人不是乘火車去北京,就是飛走了。“我真想活得久點兒,看看你不念書以後還做得了什麼?”她在一旁輕蔑地笑着。“我有錢,”表姐回駁她,“花不了你的錢,你也別指望從我這兒得到ALittle。”我想織布大王的孫子給她女兒留下了二百萬美元,甚至再多一點。然而在我表姐不到三十歲的時候,這筆錢就全部花光了。帶有二十一節車廂的T60次火車從我父親的頭頂軋過去,我們家得到的死亡意外保險金是,三萬元人民幣,我是說,不到四千美金。我姐姐從二十米高的樓頂,做飛行表演,一,二。那麼完美的演出,收入僅僅為六千美金。ALittle。儘管我表姐剛過十六歲就已不再上學,不過她並不是呆在家裏面,剛開始她一周會回來一兩次,但是在天亮之前她又一次地消失了,有一天我們聽見院子裏的推門聲,我母親披件外套去開房門。“放在這兒就行了。”表姐命令跟她一起進來的兩個送貨員道,“擺正一點,OK。”“你當這個家是你落腳的旅館嗎?”我母親雙臂抱在一起,冷冷地問她。“家?”她顯出一副不解的樣子,“這是我的家嗎?”“不是,對吧?不是你把這個東西搬進來幹嗎?”“啊,我錯了。”我表姐抬起高跟鞋踢掉了上面的鏡子,玻璃落地的聲音在夜裏異常清脆。“一會兒天亮了,我找人把它抬出去。”她對我母親一臉不屑,又出去了。別說天亮,就是過了三年也不見人抬它出去。我母親只是把地上的碎玻璃掃乾淨。直到我表姐燒掉之前,我一直把它當寫字枱用,我一直不知道它是什麼,作為桌子,它的桌面太小了。高得像個衣櫃,但的確沒有放衣服的地方,後來我見到琪琪也用這個的時候才知道,原來這是梳妝枱。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她就沒再進過我們家門。“反正她根本就不是咱們家的人。”我母親對我說,她絲毫不會在意劉芯是死是活。秋天快結束的時候,我母親過去的兩個同學到我們家串門的時候提到過她。開始的時候誰也沒想到談起她,她們談別的來着。從目前的生活來看,我母親知道,她是初中同學中生活最差的一個,所以她保持着高傲的沉默。“你侄女還挺漂亮的。”一個女人指着牆上Cat的照片說。“她在密西西比河上照的。”織布大王的孫女語氣沉靜地說,“在美國,那是類似中國長江的一條河,不過要比長江長。”“她現在工作挺忙的吧?還沒有下班。”“本來她是不需要工作的,那些錢夠她花一輩子。不過我叫她去找點兒事兒乾的,我說年輕人嘛,總要吃點苦才行。”“你說得可太對了。”她沖我母親豎起拇指。“我兒子說她在千人領舞。”“什麼地方?”“一個迪廳,就是跟夜總會差不多的地方。”我母親沉默了一會兒,她在回想並記牢那個迪廳的名字。“照片上她才十五歲,現在她快十七了。在美國孩子過了十六就獨立了。大人也不好干涉她什麼,那裏的教育和我們不一樣。”“我兒子說,千人領舞的女孩兒個個都這麼漂亮。那兒的老闆說了,只要肯出一千塊錢就可以挑到他中意的領回家睡一宿。”我母親的性格不好,她和很多朋友的關係都很僵化,那些人通常以這種方式來表達她們對她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