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她雖是羲王府的主母,可近年來已不太管事,如今王府大小事多由我來發落,你在這住下,不必過問她的意見。」
「王爺誤解我的意思了……」
正欲解釋,卻見烏嬤嬤滿面倦容地走來,向湛子宸行了個禮。「老奴給王爺請安。」
「可有找大夫來?」湛子宸冷淡地問道。
「太王妃不讓小的找大夫,所以……」
「都病了還不找大夫,卻要我來探視,難不成我能治病?」
這話本是想嘲諷烏嬤嬤的,可一出口,在場眾人的面色登時都有些古怪。
湛子宸自個兒也意識到,這才想及,「他」確實精通醫術,能為人把脈治病。
霎時明白了眾人心中所想,湛子宸面色陡然沉下。
見他神情不對勁,俞念潔正欲出聲緩頰,適巧,一名王府管事前來通傳:「啟稟王爺,安王殿下在正廳等着您。」
安王來得正是時候,解開了眼下尷尬微妙的氛圍。俞念潔暗暗鬆了口氣。
「王爺,您且去見貴客吧,太王妃那頭有我照看。」她溫言說道。
湛子宸臉色稍霽,朝她一頷首便隨管事離開。
「請教嬤嬤,太王妃這是生了什麼病?」俞念潔問起烏嬤嬤。
「聽說你在烏禾縣有間藥鋪,那你肯定也懂醫術了,你且去幫太王妃瞧瞧吧。」
見烏嬤嬤眼神閃爍,不願多談太王妃的病情,俞念潔心下瞭然,不再多問,尾隨在後去了太王妃所居的院落。
繞過了外間小廳與插屏,一進到寢房裏,便能聽見簡氏抽抽噎噎的哭聲。
俞念潔訝然停步。
只見簡氏披頭散髮,黑着一雙眼圈,面色蒼白,整個人縮成一團,靠坐在紅木架子床里,神智有些渙散。
「太王妃這是……」俞念潔望向了烏嬤嬤。
烏嬤嬤道:「太王妃作了噩夢驚醒之後,便不肯再睡下,以至於成了這模樣。」
「太王妃經常這樣嗎?」俞念潔又問。
「只要作了噩夢便是徹夜不眠。」烏嬤嬤心疼地嘆了口氣。
「且請嬤嬤讓下人去藥鋪抓些藥材來,我來為太王妃煎藥。」
烏嬤嬤有些驚詫,道:「你需要哪些藥材?我這就讓人去擬方子。」
於是俞念潔讓烏嬤嬤遣人去買來了葛根、黃芩、黃連、甘草等藥材,親自上王府灶房為簡氏煎了一壺葛根黃芩湯。
她端到榻前,喂起簡氏。「太王妃,這是葛根黃芩湯,喝了能安神,您且喝點吧。」
簡氏撐起困頓的眼皮,好片刻方把她的容貌看清,張嘴含下那口葯湯。
烏嬤嬤在一旁見着,甚是欣喜的低嚷:「太王妃喝了!」
平素簡氏總要鬧得人仰馬翻,直至體力透支才肯睡下,甭管誰來勸說都沒用,如今俞念潔親至榻前喂葯,她竟然肯乖乖張嘴,這可是難能可貴的奇景啊!
「我認得你……」簡氏一口接一口地喝着葯湯,嘴裏含糊不清地喃喃自語。
「俞氏斗膽為太王妃煎了葯,若有冒犯,還請太王妃饒恕。」
「你是辰兒的媳婦兒,是羲王府的世子妃。」
舀着葯湯的縴手一頓,俞念潔抬眼望着忽爾淚流滿面的簡氏。
「太王妃?」
霍地,簡氏一把抓住她執湯匙的那隻手,湯匙里吹涼的葯湯全灑了出來,淋濕了簡氏的衣袖。
「太王妃!」俞念潔大驚,連忙欲起身放下藥湯。
「你別走,我有話跟你說!」簡氏赤紅着眼眶,神智似瘋似癲,甚是駭人。
見狀,俞念潔不敢不從,只得坐回綉墩上。
「你們都出去!我有話要與世子妃說。」簡氏不耐煩地吆喝房中下人。
俞念潔不着痕迹地轉過身,望向烏嬤嬤,後者只對她輕輕搖頭,隨即領着一眾女婢退下去。
待到房裏只剩下她們二人,俞念潔柔聲勸道:「還請太王妃先放開我的手,萬一這葯灑到您身上,燙着了您那可就不好了。」
簡氏卻怎麼也不肯放,依然將她手腕緊緊扣住。
她神情驚惶地瞪大眼,道:「你說,辰兒與你同住的那些年,可有對你說過關於羲王府的事?」
俞念潔搖頭。
簡氏復又追問:「那辰兒可有向你說過,那一日在荷花池的事?」
俞念潔聞言驚愕。「荷花池的事?太王妃指的是……」
「你都知道,對不?」簡氏把臉湊近,眼中儘是恐懼。「你早就知道了,是不?辰兒一定告訴你了!」
「太王妃且慢——」
未待她將話說完,簡氏扯着哭腔嚷道:「是我的主意,全是我!不怪辰兒,真的不怪他!」
太王妃這是什麼意思?為何說是她的主意?又為何說不怪湛語辰?
捺下心底的震撼,她溫言相勸:「太王妃且慢些說話,您這話說得不清不楚,我實在是駑鈍,聽不明白太王妃的話。」
「那一日,是我讓他去紫竹林給那孩子送吃食,然後……然後他們就跌進了荷花池……」
徹夜未眠的眼眶,此刻深深凹陷,簡氏的意識恍恍惚惚,似夢似憶,早已分不清兩者界線。
「是我出的主意,是我讓他把那孩子壓入水底……我以為這麼做對所有人都好,我以為這麼做是對的……」
俞念潔瞠着美眸,心底直發涼。
原來,那時並非沒人揸見兩個孩子跌入水池,太王妃就在場,可她非但沒有上前救人,反而還……
「是誰死了?你告訴我,那時死的究竟是誰?」簡氏搖着俞念潔的手,致使端在另只手裏的葯湯灑出,燙紅了她的肌膚亦渾然未覺。
俞念潔震驚未平,心中除了驚,還有怒,還有恨!
驚的是,這件陳年懸案原來另有內情;怒的是,簡氏連當初死的那個孩子是誰都弄不清楚;恨的是,身為一個母親,無論再如何偏心,都不該對自己的骨肉萌生那樣可怖的心思。
「太王妃,您怎能這麼做?您怎麼能!」俞念潔紅了眼眶的指責簡氏。
簡氏卻只是兀自反覆問道:「你告訴我,究竟是哪一個死了?是不是紫竹林的那一個?是不是?」
「我不清楚。」雖知眼下的簡氏已失了神智,有口說不清,可俞念潔仍是哽咽回道。
「你一定曉得,辰兒那麼喜愛你,他肯定把事情的經過全告訴了你。」
「太王妃,與我成親的那個人,他自稱白辰,而非湛語辰,過去這麼多年,我對羲王府的事,一無所知。」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簡氏恍惚流淚,神智已昏昧不清。
強忍着悲傷,俞念潔力持冷靜的安慰道:「事已至此,太王妃莫要再多想,眼下還是先歇着吧,免得傷了身子。」
簡氏好似一夕之間失了餘力,癱躺下來,無神的雙眼盯着榻頂,喃喃自語。
「辰兒……我的辰兒,是娘害了你,全是娘的錯……」
見簡氏心心念念的全是湛語辰,對於湛子宸卻是絕口不提他的名字,俞念潔當真心涼至極。
同樣是懷胎十月的骨肉,何以簡氏能偏袒至此?都說孩子得不得父母的緣,是前世因果註定好的,有的孩子是來報恩,有的則是來尋前世仇,莫非羲王府當真應驗了這條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