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埋藏多年的愧疚,隨着每晚入睡后,便會在夢中上演的夢魘,湧上心頭,鞭笞着她,教她夜夜難以成眠。

烏嬤嬤只能溫聲安撫,不停地勸着,除此之外,她什麼事也不能做。

因為,就連她也不明白,太王妃究竟是在怕什麼。

自從十年前世子無故離開多年,而後復返王府,大病一場又成了眼下這個子宸少爺后,太王妃便開始無端作起噩夢,經常夜裏又哭又鬧,卻不肯說清楚是出了什麼事。

找來了高僧為太王妃開導,可依然不見起色。找來法師為太王妃凈身作法,可她依然還是常在午夜驚醒,哭鬧不休,活似瘋婆子一般,教人驚駭。

老王爺逝世之後,太王妃的狀況又是每況愈下,夜裏總把下人們折騰得人仰馬翻。

烏嬤嬤是離太王妃最近的人,她自當能從太王妃的言語中,推敲一二,因而猜知,太王妃之所以如此,似乎與當初兩位少爺落水一事,脫不了關係。

然而,這事牽涉甚大,她怎樣都不可能向任何人透露,更不敢向太王妃開口求證,就怕……就怕王府聲譽會一夕掃地,更怕太王妃當真會心神倶潰,喪失神智,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婆子。

「天就快亮了,太王妃再回榻上歇一會兒吧。」烏嬤嬤攙扶起虛浮無力的簡氏。

簡氏恍恍惚惚,臉上儘是殘淚,已無力抵抗,只能任由她將自己扶上錦榻。

「阿瑛,你在這兒陪着我。」見烏嬤嬤轉身欲走,簡氏連忙伸手拽住。

「小姐莫怕,我去給您斟杯溫茶,一會兒就回來。」

聞言,簡氏才鬆手放人,疲憊地躺回榻里。

望着刺繡繁縟的榻頂,簡氏滿布血絲的雙眼,終是抵不住倦意,沉重閉起。

又,沉沉入夢。

夢裏,她又回到了那座荷花池,看着那兩個有着相同臉孔,相仿身形,同樣穿着白衫的俊俏男孩,一同跌入了池塘。

而後,她聽見自己扯動嗓子,厲聲撕喊:「語辰,把他壓下去,別讓他起來!」

簡氏猛地睜眼,自夢中驚醒。

黃花梨雕龍紋鏡台前,湛子宸端坐於此,長眸含笑,直勾勾地望着鏡中倒影。

鏡中的俞念潔,正在為他梳發綰髻,梳罷,他起身,由着她為他穿上外衫,整理衣襟,繋上腰帶與玉環綬。

撫平袖口的小手正要抽回,卻被大掌一把攫住。

俞念潔微怔,水眸揚起,對上他笑意盈然的目光,心中不禁一軟。

「過來。」他拉着她來到鏡台前,引她落坐。

她怔然,看他探手執起象牙梳篦,另一手撩起她尚未綰起的發,由上而下,緩慢而輕柔地爬梳。

「他也曾這麼做過嗎?」

湛子宸聽不出喜怒的沉嗓響起,她方回過神,抑下心底那份酸楚,若無其事地朝鏡中倒影一笑。

「沒有。」她撒了謊。

「當真?」峻眉微擰,他一臉不信。

「嗯。」她點着頭,表情再認真不過。

似是信了她的謊話,他笑了,笑得像個孩子那般心滿意足,為她梳得越發起勁了。

見他卸下心防,她目光閃爍,笑問:「王爺可曾為女子梳頭?」

「你說,有這個可能嗎?」他嗤哼,相當不以為然。

她卻不點破,他為她梳發的手勢,是那樣純熟自然,彷彿曾經做過不下千百次。

平日養尊處優慣了的他,倘若真是初次為女子梳發,怎可能這般嫻熟流暢?

可他卻也沒發覺這個癥結……是真沒發覺,抑或,眼前這個「湛子宸」刻意不去發覺?

心思琢磨着,俞念潔望着鏡中的湛子宸,為她梳好了發,將梳篦擱回鏡台上。

他轉而執起眉筆,從描金小盒裏蘸取研磨好的黛粉,來到她面前,彎下腰,黑眸亮若火炬,仔細端詳起那張細緻麗容。

「王爺……」她訝呼。

「噓,別說話。」他聲嗓溫柔地安撫道。

她心中一盪,萬千柔情流淌而過,乖順地閉起眼,任由他為自己描眉。

他目光專註,手勁無比輕柔,一筆又一筆,為那雙彎彎秀眉畫上黛粉。

而後,他放下眉筆,熱切地凝視着那張高高仰起的小臉,不由得一笑,再次傾身吻上她。

唇上突來的溫熱感,促使她一怔,睜眼,對上他熾熱的眸光。

她雙頰發燙,垂下眼,不敢再看,小手悄然捏緊了衣角。

他就愛看她不知所措的模樣。

多麼稀罕,又多麼珍貴。她總是一派安之若素,遇事總泰然處之,除了「那個人」,似乎沒有任何事能動搖她的情緒。

為了能欣賞她手足無措的模樣,他必須想方設法的逗弄她,戲弄她,方有機會一窺她羞澀的嬌態。

有別於床笫之間,那種撩撥情慾的吻,此際,他的吻是那樣溫存,那樣疼惜。

她被他的唇,被他的吻,誘哄着,一顆心似泡在蜜里,那麼甜,那麼軟。

他吮着她,舔着她,像一隻撒嬌的小獸,她忍不住揚眸,看着面前的男子。

晨光自他背後的窗欞透入,他逆立於曦光之中,半張俊顏被鍍染成金色,另一半融在陰影里,竟透出一股魔魅感。

她心口一悸,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撫過那半邊陰沉的俊顏,彷彿想透過此舉,為他抹去心底的陰霾。

他按住撫在頰上的小手,長眸揚起,與之對視,目光千絲萬縷,盡訴柔情。

兩人就這麼靜靜地凝視着彼此。

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相信,眼下此際,便是「他」所承諾的天長地久。

「王爺。」

直至門外傳來穆池的請示聲,這才打斷了這濃蜜般的凝視。

「何事?」湛子宸語氣略顯不悅。

「方才烏嬤嬤來報……說是太王妃病了,想請王爺前去探視。」

湛子宸微怔,下意識回道:「昨兒個還好好的,怎麼今日便病了?」

「烏嬤嬤沒說太多,只說太王妃病了,詳細情形屬下也不知。」

湛子宸皺了皺眉,正欲邁步離去,手臂卻被一把拉住。

他側身望去,坐於鏡台前的人兒回他一笑,溫聲央求:「王爺別走得那麼急,我也想一同隨你前去探視太王妃。」

說罷,她俐落地替自己綰了個素雅端莊的花髻,同樣簪上那朵珠花,起身便要同湛子宸一起離開。

豈料,湛子宸卻一臉不贊同地盯着她發間那朵珠花。

「可有什麼不妥?」她有些困惑,抬手輕觸發上的珠花。

他眉心攢起,薄唇微張,似想說些什麼,可最終仍是沒開口,牽起她抬高的那一手,一同離開寢房。

還未走近西院,大老遠便能聽見前方院落傳來陣陣哭聲。

俞念潔驚詫地停步,抬眼望向身側的湛子宸。

卻見他面色平靜,並不覺着奇怪,反而是見她停下腳步,目光關切地朝她投睞。「怎麼,是不是後悔了?你若不想見,那便回紫竹林歇息吧。」

她忙搖搖首,道:「太王妃待我甚是和善,況且我是客,她病了,我自然得來探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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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問歸期未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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