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亂雲籠日黯神州(5)
說“基本上”,其實也就是缺了飾演縣委書記陳天民的解洪元。這時,我父親查出喉癌要進行手術。但父親也被這件事鼓舞着,執拗地要求醫生推遲手術日期,堅持到排練場當藝術顧問。癌病是無情的,當全劇進入內部排練時,父親被勒令住院,切除聲帶,改道氣管,何況還不知道是否已經擴散,吉凶未卜。4月8日是《蘆盪火種》正式公演的日子,丁阿姨奔波在劇場與醫院之間,辛苦可想而知。但就在臨動手術的前一天晚上,丁是娥在後台化妝,接到解洪元從醫院帶出來的一張字條:“你明天無論如何不要到醫院來……你只要把戲唱好,我就安心了。”丁阿姨的眼淚奪眶而出,從上過油彩的臉上落下,嘩啦啦,止也止不住,她是真心感動,並也真的是不放心動大手術的我父親,她讓弟妹們轉告:“我今晚一定把戲唱好,明晨不去探望。”患難見真情,彼此多了一份相知。丁是娥人前人後開始對解洪元有了一份尊重,彼此都清楚對方最希望的是什麼。丁阿姨夜戲散場后,雖然靜卧在床,但卻是睜着眼睛到天明,聽着時鐘滴答滴答一分一秒地走着,她恨“時間像烏龜一樣爬行”,人沒有去,可心去了醫院。說起來,丁阿姨也不容易,她的創口時時要作祟,常常有人欽佩她“捧着肚子唱戲”,有一份常人沒有的堅強。丁是娥說過:有愛的地方才有事業。演員熱愛藝術,要像愛情人那樣去愛,傾其一生之愛,這藝術才能化為事業,這事業才會有輝煌。幸好父親的喉癌沒有擴散,但他從此被癌魔奪去了聲音。一個演員,曾經擁有得天獨厚的銅喉金嗓,曾經創立了黃鐘大呂般蕩氣迴腸的解派唱腔,可是現實卻要讓他失聲,連說話都只能發出氣聲,永遠地與舞台無緣了。他還能做什麼呢?就像他對丁阿姨說的那樣,我就做她的後盾吧。支持丁是娥把工作做好,把戲唱好。1981年丁是娥力排眾議,推出再現金嗓子周璇遭際的新戲《一個明星的遭遇》,並眾星拱月地捧出了十九歲的新人茅善玉,新的西裝旗袍戲,新一代的金嗓子,瞬間走紅浦江兩岸。翌年五集滬劇電視連續劇《璇子》問世,開創了滬劇電視連續劇的先河,並於1984年摘取了全國最佳戲曲電視連續劇“金鷹獎”的桂冠。茅善玉與越劇茅威濤並稱“江南二茅”……1982年9月,建立上海滬劇院,丁出任第一任院長。為了慶祝中國**第十二次代表大會召開,丁是娥主持排演《野馬》(根據同名評劇改編),劇情為後進青工在團支部的幫助下由“野馬”轉化為“駿馬”。丁阿姨扮演青工之母。戲公演后,一些失足青年仰慕丁是娥,給她寫信求助,其中有個丁偉,失足后覓不見立足之地,喪失了生活的勇氣。丁是娥接信后帶着《野馬》的主演一起去探望,並幫助他聯繫了紅鋒五金電料商店,使丁偉逐漸走上正路,成家立業。這樣的事有很多,廣為傳播,使丁阿姨在舞台逐漸退隱之時,在社會上重新找到了自我,成為一個有影響的公眾人物,她學會了遵循社會的意志,去做許多有益於公眾的事,努力去影響社會風尚。也許台上與台下原本沒有太大的差別,人生大舞台,舞台小人生。丁是娥復出后重名輕利,她把補發的“文革”中的兩萬多元工資拿一半交了黨費。她公私分明,動用公家車輛,車資從工資里扣除;擔任各種評委,一概謝絕禮品;連最寵愛的小孫子去電視劇拍攝現場看她,旁人塞給孩子一袋橘子汁,她也立即索回,把自己的一袋給了孫子;她的女婿唐祖光工傷失明,她對工廠的領導表示,沒有任何要求,只希望愈后保持面容端正。一樁樁一件件,涅后的丁阿姨竭力地重塑自己,規範自己,約束自己和家人,把做人和做戲和諧地擰到一起,力求成為滬劇界乃至全社會的一面熠熠生輝的旗幟。丁阿姨真是一隻鳳凰么?我記起有人背後送給她的一個綽號:假人頭。丁阿姨的真真假假,連我也迷濛不辨了。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