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周長安猶豫了一會上前屈膝欠身,咬唇羞澀略微尷尬說:「勞哥哥費心,只是再沒有別家了嗎?」
周清貞神色不動語氣不變:「所謂量媒要兩下里身價相當,三姑娘覺得為何那些願意婚配的人家,不配夫人府門第?」
那些人家確實配不起三品大員嫡妹,一品夫人小姑,可是……周長安心裏一滯,知道自身條件太差。
看着女兒臉色煞白神情恓惶,錢氏連忙上前諂笑解圍:「清貞這幾戶人家選的也是煞費苦心,有四品官家,也有門風清正的、家世富裕的。」
周清貞和春花回到三進院子,錢氏沒讓人收拾屋子,索性和周長安住在紫槐院徹夜挑選商量。
錢氏來了杜芍藥卻沒有來,東廂周玉嬌透過自己的窗戶,看正房窗戶上映出的一對母女,眼裏有些羨慕,她想她姨娘。
程先生看着女孩兒羨慕苦澀的表情,卻會錯意,她站到周玉嬌身後開解:「就算三姑娘仗着自己是嫡女,婚配上非要壓你一頭,周大人和劉夫人也不會隨隨便便錯嫁你,他們都是品行高潔端正的人。」
周玉嬌伸手合上自己的窗戶,轉身走到桌前擺開棋盤請程先生坐下:「玉嬌從不擔心自己將來婚配,我三哥三嫂都是好人不會虧待弟妹。」只是看見別人母女團聚,我也想我姨娘。
周玉嬌沒說的是,相比總是溫和淡然的三哥,她心裏更相信自己三嫂。有些人也許一眼就是一生,周玉嬌那一天只是在三進院門外,趴着門縫悄悄看了一眼,就那一眼春花威然不可欺堅實可靠的正氣形象深深烙在周玉嬌心裏。
一個人敢面對七八個凶神惡煞的大漢,一個人能給三哥撐起一片天,雖然很少往正院去,周玉嬌心裏卻深深仰慕春花。
錢氏母女連着商量三天,才在矮子裏邊挑出高個。二進院子正堂,錢氏坐在上首,春花坐在堂下右上手的椅子,可是氣勢上倒像是春花坐在上首。
只因為錢氏沒有端正的大家夫人形象,坐在上首卻探着身子面向春花,語氣討好:「我看馮郎中家的公子不錯,還是嫡幼子。」
春花一隻胳膊搭在扶手上皺眉,錢氏說的馮郎中她也知道,戶部清吏司正五品主官。只看這些倒似乎是不錯的選擇,只是那馮郎中處事有些下作。
讓春花皺眉的就是馮郎中的人品,他家裏原有青梅竹馬的正妻,中舉后謊稱鰥夫騙了富戶女子為妻。多年後岳家父舅皆亡,只余兩個年幼外甥,立刻將家中髮妻兒女接來京城謊稱妾室。
後來富家女知道真相才知道自己被騙婚,這倒不是欲告無門,周清貞猜測大概怕影響孩子前程,又有娘家還要姓馮的幫襯,那女子幾經煎熬年紀不大就撒手人寰。
春花點點頭開口:「馮郎中的家事你們應該很清楚,這嫡幼子是富家女次子。當年富家女家境敗落,馮郎中威逼利誘,要富家女認下髮妻子女到名下做嫡子女,逼得富家女煎熬致死,然後他索性又將髮妻抬做正妻。這樣的人家進去一堆是非,你確定要長安嫁過去。」
錢氏圓乎乎的手扯扯繃緊的褙子,討好的笑笑:「其實我看中太常寺少卿家的庶子,可是你三妹妹一心想嫁嫡子,所以……」兩千兩的陪嫁不會少吧?錢氏討好的笑臉上問的明明白白。
太常寺少卿正四品,他家那個庶子乃是貴妾所生,這貴妾和那少卿是表兄妹。這情形大略有些像周懷嬰當年,老太爺看中白氏,老夫人看中娘家侄女。只不過不同的是人家正妻活的好好的,而且跟夫君關係融洽。
所以這家的情形是老夫人領着侄女對抗兒媳,家裏也是熱鬧,來求娶周長安就是想給貴妾這邊加砝碼。
這兩家春花都看不上,她沒理會錢氏的討好,轉眼看侍立在錢氏身旁的周長安:「三姑娘真的想好了?」
周長安有些悲壯的上前一步欠身:「長安自己命苦,也就只配這樣的人家。」
這話說的春花無語,半晌才開口:「‘好男不爭爺娘財,好女不爭嫁時衣’女子嫁人要看男方本人如何,夫君挑的好一生無煩惱,夫君挑不好……」春花留下意味深長的話。
周長安低頭默然無語。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三姑娘三思。」春花再多勸一句。
周長安抬起頭泫然欲淚:「如果是嫂嫂,嫂嫂怎麼選?」
春花回答的乾淨利落「想要一輩子舒服自在,選銀帽衚衕沈家,他們家家境富裕,只要有你三哥在,他們一輩子不敢輕視你。胡家少爺據說讀書好胸有丘壑,他們家人口簡單,想要搏一搏將來風光就選他家。」
周長安低頭凝眉神情苦惱,渾身肌肉緊繃拿不定主意。春花卻不想她陷入少卿家的嫡庶之爭,和馮家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中。
春花從椅子上起身,我領你去胡家和沈家轉轉,你再思量思量。
「多謝嫂嫂」周長安這一刻的感激是真心的「沈家就算了,長安不想嫁到商戶家中。」
雙方心裏都有些影子,不好直接領姑娘去人家中,春花索性兩個女孩兒都領上,借口探望胡夫人,往燈芯街去。
只可惜巧不巧妙不妙,據說十分不錯的胡少爺不在家,在燈芯街的十字街口賣字畫補貼家用。而入目的胡家確實清貧連兩進院落都沒有,就是一個四合院。
好在院子沒有十分逼仄,三間上房兩邊各三間廂房,就是房子有些老舊,椽頭的木頭顏色枯白。院子裏有幾棵十分高大的榆錢樹,樹身上繃著繩子,晾了幾件顏色暗淡的衣裳。
胡夫人的屋子一股藥味,本人一看就是多年纏綿病榻,臉色蠟黃頭髮枯敗,整個人十分乾瘦一點也不像三十七八的人,倒像五十多歲,而且家裏沒有一個下人。
見到來客胡夫人支起病骨,一張薄肉皮的臉上拉起笑容,想要熱情招呼。春花不忍心病人操勞,不過客氣幾句留下禮物就告辭了。
「嫂嫂,我不嫁,我不嫁這樣的人家,那夫人看着就嚇人。」剛上馬車,周長安就爆開了,窮困成那樣鬼才嫁。
春花勸她:「你要嫁的是胡少爺,他就在前邊賣字畫你去看看再說。」
「不看,只要一想到我的夫君窮的賣過字畫,沒得一輩子丟死人。」周長安拉着臉鬧彆扭。
春花臉色平靜下來:「賣字畫很丟人?能賣字畫說明他字畫都不錯,那就是本事。」想起往事春花心裏壓住酸澀,臉色平淡。
「當年你三哥沒有學字畫的機會,只能苦練行楷抄書賣錢,還不如人家,很丟人?」春花眼神變冷。如果不是為了阿貞,為了她心中的不忍,怎麼可能這樣費心費力的替周長安謀划。
還在鬧女孩兒脾氣的周長安,冷不丁回過神,想起當年她爹娘都曾虧待周清貞。
「嫂嫂,長安知錯了。」
春花點點頭,知不知錯不要緊,嫁個合適的人家,以後別再連累周清貞就好了。
馬車剛好來到十字街口,在街道一角牆上樹上,掛着一些山水字畫,一個十七八的清秀青年,正笑容客氣的給人介紹一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