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春花乾乾的笑,她雖然想爹娘,可她一點也不願意爹娘來女牢看她,她娘看一次回去不知道會傷心多久。
「我屋裏還有事……」春花抬腳往旁邊挪兩步,藉口想走。
「姊姊別急。」王青妹挪腳擋住,「姊姊原是周府丫鬟,肯定認識很多老爺、少爺……」
春花冷下臉,「你想做什麽?我再怎麽認識也不過是一個下人,根本說不上話。」
王青妹眼睛笑得彎彎,看起來天真,卻有着說不出的彆扭與怪異,「妹妹沒別的意思,老爺、少爺的不敢妄想,但那些體面的管事、小廝,求姊姊介紹幾個,妹妹人嫩活好……」
怒火衝上腦子,春花一把推開王青妹,「以後離我遠點,我不是拉皮條的,骯髒!」她怒氣沖沖的離開,聽到身後有幾個人陰陽怪氣的嘲笑王青妹。
「人家是你能巴結的?趕緊撒泡尿照照你那張豬臉,實在令人倒胃口。」
「哈哈哈!」幾個人一起放聲嘲笑。
春花氣呼呼的走進屋子關上屋門,望月拿着書斜依在桌上,聽到動靜看了眼春花,又把目光落回書上,閑閑的問:「怎麽了?」
春花到水盆那兒洗手,心裏的怒氣還沒有消散,一盆水洗得嘩啦啦響,「王青妹竟然讓我幫她……」拉皮條三個字到底再說不出口,只是憤憤的拿帕子擦手,「真噁心。」
「她啊……」望月放下書直起身子坐好,想了一會才淡淡的說:「一個可憐人罷了。」
「不管落到什麽境界,人總該自珍自愛才對。」
望月看着春花臉上的不屑,不知回想到什麽,臉上浮現淡到幾乎沒有的笑容,「世上的事哪有那麽容易……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
後邊的話音很低,春花沒聽到,她只回答前邊的問題,「世上的事不外乎『取捨』二字,自己選擇下賤怪誰?」
「取捨」談何容易,如果都無法舍呢?望月心裏淡淡的想着,再看一眼在女牢裏似乎也不掩個性的春花,忽然有了說話的興緻。
她提壺給春花倒了一杯清茶,悅耳的聲音緩緩響起,「青妹十歲那年父親病故,她母親性子柔弱,守不住家產,只好帶青妹改嫁。」
春花靠着桌子坐在床邊,聽了一個小姑娘的故事。
王青妹的繼父叫侯繼德,原就不是什麽好人,也沒什麽本事,剛開始還好,不過三五個月就把眼睛盯到青妹身上,開始污言穢語,還動手動腳。
她嚇壞了,找她娘哭訴,卻被她娘捂住嘴。
「又沒真的怎樣,忍忍等嫁人就好了,要不然咱們娘兒倆還能去哪?」
看着娘憂傷的臉,王青妹默默忍下。
青妹娘的默認加重了禽獸的無恥,侯繼德越來越過分,就是當著青妹娘也毫不遮掩的對王青妹捏胸掐屁股。
青妹娘只會流淚苦求,「千萬有分寸,將來姑娘還要嫁人呢。」
直到王青妹十三歲那年事情終於爆發,那年青妹娘生了一個兒子,正在坐月子,侯繼德沒處撒火,摸到廚房對着正在案板切菜的王青妹動手動腳。
王青妹一天大似一天,卻只能咬牙忍耐,想着等將來嫁出去就好,誰知這一次侯繼德一身邪火沒處發,光摸不滿意,脫了褲子就想衝進去。
幸虧王青妹反應快,閃身回頭看到男人身下那玩意兒,嚇得尖叫着直接拿菜刀砍下去……然後被判四年牢獄。
「既然這樣,為什麽進來變得……」
望月笑了笑,「凡是剛進來的女犯,沒有吃喝,三天的時間先吊後打,然後扔到地字號牢房,要是能討好牢頭,日子還好過點,否則……」
沒經過的人永遠無法想像所謂的「吊、打」都有什麽花樣,比她在青樓里見到的不遑多讓。
「就是千刀萬剮,也別想我——」春花站得挺直,神色決絕。
「是。」望月恢復閑閑的模樣,「青妹扛住了,保住清白,只剩半條命被扔到地字號牢房。」
春花變得焦急,「那怎麽?」
王青妹在牢裏苦苦的等、苦苦的盼,她什麽都不怕,就怕她娘日子過不好,結果兩個月後,她等來她娘的痛哭和責備。
侯繼德傷了腿和命根子,天天不出門,就拿青妹娘作踐,讓她的日子越發過不下去。
「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拔大,就是再嫁也沒嫌拖累賣了你,你卻這樣報答我,讓我連個指望都沒有!」
王青妹趴在欄杆上看着枯瘦的娘,還有她身上的斑斑傷痕,終於崩潰大哭,「我養你……娘,我養你……」
然後王青妹開始了「生意」,每月掙錢養她娘,甚至是那個侯繼德。
就這樣?就為這個?春花瞪大眼。
不然呢?望月戲謔看向春花,還想說什麽,春花已經怒火騰騰的出了屋子。
「王青妹!」
「姊姊找我,可是有好人選要介紹給我?」王青妹怪異的笑彎了眼,似乎看不懂臉色。
春花快步走到王青妹身邊,院子裏的女犯都來了精神,慢慢往這邊挪動看熱鬧。
在院門處閑坐的幾個禁婆互相以眼神示意,其中一個起身去找牢頭。
春花沒在意別人,眼睛直直看着王青妹,「你就為那麽個爛娘糟蹋自己?」
王青妹原本嬉笑的臉色立刻變冷,「不許你那樣說我娘!你知道什麽?你知道我娘養我有多不容易?」
「我呸!不是爛貨是什麽?生下護不住就別生,難不成是你求她生的?」春花被氣得太狠,變成了霸王花,「你說,是你求她生下你的?」
王青妹臉色刷的慘白,嘴唇張張闔闔,最終道:「我沒求過……」早知道要過這樣的日子,她寧願沒來人世這一趟。
春花冷笑,「生兒育女就好比種莊稼,一棵苗要小心翼翼養大,它才能回報庄稼人。你娘呢?你爹明明留有房子與田地,她守不住家產,護不了你長大,竟然還拿你的賣肉錢用,她算什麽娘?就是個爛貨。」
「族裏人說我家是絕戶,必得收回去。」王青妹試圖辯解。
和她同房、關係一直不對盤,剛剛還嘲笑她的夏蓮輕蔑的笑道:「什麽絕戶,你不姓王,不能招贅?」
「我娘膽小,他們太凶——」
春花打斷王青妹無力的辯解,「我娘一條腿不好使,我家沒有一分田,可我娘就算日夜織布也不會讓我們姊弟餓死,而你原本有房有地,是你那爛娘給敗光了。我告訴你,你不用替誰辯解,這事擱我身上,誰敢搶,我就敢放火燒房燒地。你那算什麽娘?軟弱、自私、沒良心,只會苛刻自己的女兒。我只問你,如果是你,你能拿你女兒的賣肉錢吃吃喝喝嗎?」
「我不能……不能,不能!」王青妹先是惶恐,然後越說越用力,頭使勁的搖,怎麽能?怎麽能吃得下去?怎麽能伸手去接那錢?
她想起每個夜晚被人當畜生一樣對待,一個一個胖的、瘦的、老的、丑的、變態的,在自己身上發泄,崩潰哭泣,「我不能,我寧死也不能……」誰家娘能狠下這樣的心?
被叫來的鄭牢頭站在一旁悠閑的看了一場戲,見沒什麽事,又弔兒郎當的走了。
這一夜,王青妹沒出去做生意,躺在床上獃獃的想心事。
夏蓮回來時冷嗤一聲,「大半夜不睡有什麽可想的?劉春花那話沒錯,你娘就是個爛貨,她要真是性子軟,過繼不是辦法?嘖嘖,女兒的賣肉錢也能接到手上花,天底下可沒幾個這麽狠心的,也好意思說性子軟?」她累了一晚上,懶得多說,自己打哈欠睡了。
王青妹睜了一晚上眼,第二天花錢買禁婆放她出去,在天字六號房外興奮的喊叫,「春花姊姊,我想通了!」
「想通什麽?」春花穿着款式老舊的醬色衣褲走出來。
「我想通了,我沒求她生我,她卻把我生下來讓我吃盡苦頭,我不欠她什麽,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會給她一個銅板。」
「想通就好,以後別糟蹋自己了。」春花慢慢露出高興的笑。
「不,我還要繼續做生意。」王青妹瞅着春花,臉上露出一點得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