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花的臉紅到爆,把那張紙揉啊揉的狠狠捏在手心裏,卻不忍心扔出去,半晌又窸窸窣窣的在床上攤平塞回枕頭裏。
鼻端縈繞的是阿貞的氣味,腦後是阿貞的……情書,春花悄悄羞紅臉,卻被這無處可逃的氣味逼得沒法子,索性拉起被子蒙頭藏起來。
雖然背着身,可春花的動靜怎麽能瞞過望月,她放下書冊看着春花的背影,泛起一點帶着嘲諷與憐憫的輕笑,吹熄蠟燭躺下。
一點點細微的嘆息飄散在黑夜裏——又是一個傻姑娘,能高興且高興吧。
被子裏,周清貞的味道更加濃郁,讓春花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為淡淡的松柏味,陌生是因為春花這才發現裏邊夾雜着不同以往的……男人的氣息。
「從今往後你是我的了。」
夢裏的少年講完輕輕吻了少女一下,少女嚇一跳,狠狠推開少年,少年連退幾步,「砰」的撞到牆上。
少女怒氣沖沖的走過去,一把揪住少年的耳朵,「我是你姊姊,我有婚約呢!」
她的靠近讓少年忘記後背的疼痛,眉眼裏都是柔柔的笑意,「婚約解除了,你是我一輩子的姊姊,也是我一輩子的妻子。」
少女被柔情蠱惑,因少年的誓言愣住,獃獃不動。
「姊姊,疼……」少年乖巧的撒嬌。
「哪裏疼?耳朵、後背?」少女連忙鬆開手到處檢查,卻被少年穩穩抱在懷裏。
「姊姊,我喜歡你……」
耳邊熱熱的鼻息讓少女第一次羞澀的燒紅臉,強自嘴硬,「胡說,我是你姊姊,不許喜歡。」
少年看着懷裏少女彆扭的撇過臉,臉上漾出溫柔的笑意,眼裏的濃情幾乎化成實質,胳膊用力收緊,讓少女和自己緊緊貼合在一起。
「阿貞,鬆手。」
「姊姊,我要親你,聽話……」話音未落,少年的雙唇深深印在少女嬌嫩的紅唇上,一手按着少女的後腦,讓她無處躲避。
原來阿貞的嘴唇這麽軟……
「哈哈哈!」
「作什麽好夢呢,半夜笑出聲。」隔壁床的望月被吵醒,略帶點鼻音懶懶的問。
春花醒過神,連忙道歉,「吵到姊姊不好意思。」
「沒事。」望月呢喃,拉了拉被子繼續睡。
春花悄悄拉起被子蒙住自己,羞澀不已,不解怎麽會夢到白天的事。
周清貞一個人在小院裏收拾行囊,其實也沒什麽好收拾的,把春花的被褥打包,還有她一身穿舊的褻衣和裙衫,剩下的全部燒掉。
姊姊的東西他不會給任何人。
東屋不一會就光禿禿的,他心想桌子、炕櫃也要拉到省府去,那是姊姊用過的。
一對孤零零的紅豆耳墜被周清貞捏在手上舉高看了半天,輕輕搖一搖,只覺得它似乎還在姊姊頰邊輕晃。
他送給春花的及笄禮在縣衙里被衙役搜去,費了點波折尋找,可只有這一對紅豆耳墜被找回來。
周清貞把耳墜仔細的包起來貼身放好,最後環顧了一圈東屋,抬腳出門又把兩棵柿子樹一一摸過,「你們也和姊姊一樣等我,終有一天我會帶你們走。」
柿子樹似乎明白了別離的愁緒,一陣風過,樹葉沙沙響,似乎在留戀自己的男主人。
周府大堂里除了外出未歸的周清玉與被關起來的錢氏,其他幾個正主都坐着等周清貞。
周清貞進來後先溫和的躬身行禮,「多檢查了幾遍行李,讓各位長輩久等都是我不對。」
老夫人坐在八仙桌左邊上首,笑着抬手,「貞兒第一次離家,難免心裏惶恐,不礙事。」
「多謝祖母體諒。」
白敬文坐在右邊上首,他放下茶盞,做出和藹的樣子,「在家裏遇到這樣的歹毒陰私,惶恐在所難免,以後到了省府,自然有舅父看顧。」
白敬文的話讓周府的主子們臉色難看,就在他們想着要怎麽說的時候,周清貞緩緩開口,「多謝舅父關心,只是周府傳承百年,外甥自幼蒙祖父教誨,還不至於被婦人嚇到。更何況祖父教導過我,家和萬事興,子孫當以家族為上,祖宗姓氏為大。」
這幾句話老夫人、大老爺聽得很順耳,白敬文臉色就不那麽好。
周清貞露出懷念的表情接着緩緩開口,「祖父小時候總對清貞說『你舅父乃是寒門驕子,人中英才』,外甥自幼仰慕舅父,多年前就想學舅父一二風采,沒想到今日才能得償所願。」他恭敬對白敬文施了一禮,「日後要勞舅父多費心思,科舉之路還要舅父多多指點。」
白敬文滿意的點了點頭,那個野丫頭不在,少一個礙眼的人,至於周清貞,等他將來就會明白,自己這個舅父他到底敢不敢翻臉。
是的,白敬文並不相信周清貞真如現在所表現出來的樣子,不過他自信能拿捏這個似乎有點前程的外甥。
周懷嬰被冷落,有些不高興的咳了一聲,「這麽多年,為父也為你操了不少心,為了不讓你有奢靡之氣,你的月錢都親力保管。」
「父親辛苦了。」周清貞恭恭敬敬的行禮。
老夫人臉色一瞬間泛起尷尬,忙低頭掩飾,端起茶杯輕抿。
黃氏有些驚詫的瞟了一眼周懷嬰,再看看周清貞,心道:天哪,竟然有這樣厚臉皮的老子!好在她反應快,連忙低頭整理衣袖,異樣沒被人察覺。
大老爺嫌棄周懷嬰丟人,瞪了他一眼,別過臉看屋外的銀杏樹。
周懷嬰卻沒有什麽感覺,他是周清貞的老子,老子想怎麽對待兒子就怎麽對待,不說兒子現在是一個秀才,將來就是為官做宰,在他面前也只有磕頭稱是的分,更何況他也沒食言,今天不就還給兒子了。
「這裏有二十兩銀子,你先拿去用……」
白敬文輕笑一聲,「妹夫真是會算,清貞如今十五歲,合該有月銀三百六十兩……」還不算隔幾年一次的閏月。
白敬文話沒說完,周懷嬰忍着沒翻白眼,打斷道:「呵呵,舅兄果然會算,可惜白氏在的時候,因為嫁妝不值幾個錢,手裏花銷緊張,早把清貞的月銀花完了。」他冷笑一下,「我這也是擔心兒子太小,萬一在省府被什麽『親』朋故舊騙了銀錢可不好。」
什麽親朋故舊,這不就暗指自己嗎!白敬文暗暗捏緊手指,周懷嬰你好樣的,有種你們周府這輩子別求到我面前。
眼看情形不好,老夫人抬頭看周清貞希望他能圓場,可周清貞一副恭敬受教的樣子垂頭侍立,到底還是大老爺出來說了兩句場面話,周清遠跟着捧場才算含混過去,勉勉強強送兩人上了馬車。
離開樊縣時,周清貞打開窗帘,痴痴望着樊縣縣衙的方向,直到脖子酸痛看不清楚,他坐回座位按了按懷裏的紅豆耳墜,輕輕闔上眼。
姊姊,等我回來,等我讓你誥命加身。
馬車骨碌骨碌,載着周清貞前往求學之路,或者說是前往救妻之路。
樊縣女牢每逢五、十就放一次風,春花倒不會湊這個熱鬧,她隨時可以在院子裏溜達。
不知道為什麽,望月的牢門從來都是開着的,五號房竇小姐每天才半時辰,而一號、二號房關着真正的死囚,牢門永遠鎖着,三號、四號房空着,也是鐵鎖封門,因此她們屋裏不用恭桶,都是去院子裏的茅廁。
八月二十這天,春花借望月的話本看,忽然覺得內急,她從門縫裏看了一眼院子裏來回遊盪的女犯,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走出門。
「春花姊姊,還記得妹妹嗎?」王青妹一直留意着天字六號房,見春花出屋,連忙堆着笑臉貼上來。
「內急,先去茅廁。」春花尷尬的笑了笑,她並不想和王青妹打交道。
「啊!瞧我這沒眼色的,春花姊姊儘管去,我等姊姊回來。」王青妹對着春花的後背笑嘻嘻的喊。
春花無語的穿過人群,回來時果然被滿臉討好的王青妹擋住。
「姊姊真是好福氣,家裏爹娘疼愛……」
剛滿三天,春花娘就挎了一包袱吃的、用的,騎驢和劉老四一起來探望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