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劉婆子也沒客氣,一屁股坐下,「哪裏搬來的搬回哪裏去,要不然管事知道了會罰。」
「謝謝婆婆提點。」春花笑咪咪的蹲下繼續搓洗。
劉婆子把自己的皂莢遞一個給春花,「等月初領了香胰子、肥皂團,你就有東西洗衣服了。還有澡豆……就是不知道能發到你們手上不。」
「早豆是什麽豆?」春花把皂莢砸爛泡到水盆里,手上沒閑着,嘴裏也沒停,「吃的?」
劉婆子笑了,「真是鄉下丫頭,澡豆是主子們洗澡用的,豆粉一樣的東西,洗了之後,身上又香又光滑。」
「我本來就是鄉下丫頭。」春花毫不介意,笑咪咪的說:「不過香胰子我知道,洗了身上也是又香又光滑。」那還是馬玉娟她娘用過,然後在滿村的婦人面前炫耀。
「這裏香胰子都是給主子洗褻衣用的,沒見識的丫頭。」
春花聽了,笑嘻嘻的不說話,覺得這些東西都跟自己的日子沒關係。
劉婆子猶豫了一下又說道:「要是沒領到你可別問,更別說是我給你說這些東西的。」
蹲着到底難受,春花左右看了看,又跑到不遠處搬過來一塊石頭坐下,「劉婆婆放心,我知道你是好意提點……」她低頭繼續洗衣裳,聲音低了些,「我們村也有後娘,我不傻。」
三少爺就是那地里黃的小白菜,自己是小白菜的小丫鬟,春花明白自個的處境。
不過再抬起頭春花又是一副笑嘻嘻的樣子,「我是來做丫頭的,老實幹活掙我的錢,別的,不是我這丫頭能管的。」
「哎,是個心眼明亮的丫頭。」劉婆子笑了一下便不再說話,把自己的衣裳放到青石井台上,掄起棒槌,「砰砰砰」的砸。
看着老人彎腰着實不易,春花開口,「劉婆婆,你才幾件衣裳,要不放着我幫你洗?」
「沒事,老胳膊老腿的就得常動動。」劉婆子瞄了一眼春花盆裏的,「你那些都是春秋的厚夾衣,倒是不好洗,綢料也不能上棒槌。」
確實不好洗,吃水更沉,春花抬起胳膊抹了把額上的汗珠,「不能上棒槌,那用腳踩沒事吧?」
「主子的衣裳拿腳踩?」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丫頭的膽子也太大了吧,這也叫老實?劉婆子忽然有些擔心春花。
那就是可以了,春花脫掉鞋、挽起褲腿,站在盆里使勁地踩,「三少爺的單衣都快在漿洗院泡壞了,水都泡臭了呢。」
「哎……」劉婆子嘆息不語,只是把自己的衣裳翻了個面,又繼續「砰砰砰」的砸。
「婆婆,你說我直接去把衣裳要回來自己洗,能成不?」
「成是成,只是漿洗院的陳嬤嬤怕是會埋汰你幾句。」
那就行,春花又想起另一件事,從盆里出來,赤腳蹲到老人身旁,「婆婆,能不能麻煩你幫三少爺洗個澡?」
「啊?」
看着老人不理解的神情,春花急忙解釋,「不會很辛苦的婆婆,我燒好熱水,婆婆只要幫三少爺搓搓背就行,三少爺左手傷了,不好自己洗。」
「可是給少爺洗澡不都是大丫頭的事?」
「什麽!」春花驚的差點摔倒,「不是奶娘給洗的嗎?」
「不會沒人告訴你大丫頭的職責吧?」劉婆子恍然明了。
接下來的時間,劉婆子這樣那樣的告訴春花,大丫頭都要做什麽……
春花聽得眼睛發直,給少爺洗澡算什麽,還要和少爺睡在一個屋,伺候少爺吃、伺候少爺穿、幫少爺管銀錢……
「這不是丫頭,這是老媽子兼媳婦吧?」
春花直獃獃的傻話,逗得劉婆子從心裏笑出來,「哈哈哈,還真是,少爺們的大丫頭最後多半都是通房丫頭。」
「通房丫頭?」那是什麽?春花滿臉疑惑。
劉婆子嘆了口氣,可憐,這丫頭走了什麽運,啥也不知道就做了大丫頭。她打起精神解釋,「論理,你們這些活契的女孩,最多做到小丫頭,一個月兩百文。」
春花點點頭,這個事王氏曾說過。
「貼身伺候的大丫頭每月三百五十文,但必得是府里的家生子或者簽了死契的……」劉婆子頓了頓,有些猶豫該怎麽繼續說下去。
春花又點頭,一雙清澈的眼睛好奇的看着劉婆子。
小姑娘明亮的眼睛,讓劉婆子心一橫,速戰速決道:「你在府里看,凡是被稱作姑娘的大丫頭,都是男主子的屋裏人。」
屋裏人?
「就是陪男主子睡覺的。」
哦,春花想,那芍藥姑娘就是通房丫頭了。
果然劉婆子接著說:「那天領你認路的芍藥姑娘,就是二老爺的屋裏人,可惜三少爺才八歲,等他長大你都該出府了。要不然將來做了少爺屋裏人,有個一男半女,做到姨娘也是你的造化。」
劉婆子說完起身去井邊打水,準備最後清洗,身後卻忽然傳來春花清晰堅定的聲音——
「我才不做什麽姨娘!」
春花在村裡、鎮上,沒聽過大戶人家還有屋裏人這一說,可是姨娘卻聽人講過。
「我是要堂堂正正嫁人,做正頭娘子。」
劉婆子被春花響亮的聲音嚇了一跳,心裏卻笑春花不知深淺,就算三少爺現在再可憐,也是二房嫡長子,將來二房都是他的,春花這樣的鄉下小丫頭,要是能被收房做了姨娘,那得是走了天大的好運。
春花不管劉婆子心裏怎麽想,她忽然發現一件很嚴重的事,大丫頭要和少爺睡一個屋!真要這樣她還有什麽名聲可言?
這可不行,她是很想掙錢幫家裏翻身,可是有些錢能掙,有些錢不能掙,不過四百文一個月她也沒打算輕易放棄。
周清貞中午回來的時候,發現院牆外放了四把高背椅,椅背兩兩相對,上邊各架着兩根長棍子,他這些日子穿過的厚夾衣全都洗好晾在上邊,甚至他送去漿洗院的單衣,也洗乾凈晾在上邊。
周清貞微微側頭嗅了嗅自己的肩頭,有點發臭的酸腐味,不過如今能穿乾凈衣衫了,他心裏有些輕快。
春花端了椅子坐在正屋門前,看見三少爺回來便蹭蹭蹭走到他面前站住。
周清貞面無表情地往旁邊讓讓,春花也跟過去繼續擋住路,「少爺,我有些事要跟你商量。」
之所以不再稱呼三少爺,是因為劉婆子說自己院裏的主子,不能按排行稱呼。
春花低頭盯着一直平視前方的周清貞,說:「我是好人家的女兒,將來還要清清白白嫁人,不能跟你睡一個屋裏值夜,也不會給你洗澡。」
周清貞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他還是目光平視前方,又往旁邊讓了讓。
春花橫挪兩步擋住他,「我知道這樣對你不公平,可是我會加倍對你好。」
你要怎麽加倍對我好?周清貞再次往旁邊讓,他想要回屋,太陽底下真的好熱。
春花第三次蠻橫的擋住路,「你說話啊,我知道你不是啞巴。」
「嗯。」周清貞抿着嘴從嗓子裏發了一聲,心想,看來這傻丫頭還沒有接到繼母什麽指示,還有這火爆性子……
周清貞同意了,春花提了半天的心落到實處,臉上綻開明快的笑容,「少爺屋裏請。」一邊說一邊麻利的讓開路,發現椅子還擋在門口,連忙把椅子挪回屋,放到八仙桌旁。
「少爺先請坐,奴婢去幫你打水洗臉。」
春花熱絡的到廚房打回一盆熱水,放到盆架上,然後一邊給周清貞挽袖子,一邊積極解釋,「天熱用熱水洗,完了可涼爽了。」
周清貞伸出一隻胳膊,然後換一隻胳膊,方便春花挽袖子,最後把手放到水盆上。
春花先捉住他的左手看了看,「香油好使吧?今兒個比昨天好了許多。」
周清貞照舊一臉漠然,不過心裏浮現一個詞,前倨後恭。
過了兩三天春花覺得總算是安頓下來,每天打掃屋子,按時去領三頓飯再沒別的事,要是日子天天這樣過,這八年就太舒服了。
這一天早上周清貞吃完飯,又不知道去哪了,春花也不過問,收拾好自己換下的衣褲去井邊清洗。
花園裏的劉婆子恰好碰到春花,她抬頭看看日頭,又看看還有空洗衣裳的春花,問她,「三少爺沒有小廝,你不用給他送點心去?」
「送點心?」
「你不知道府里的少爺,早上在學堂都要用些點心?」劉婆子也是奇怪,「這都四五天了,你還不知道?」
我打哪知道,又沒人告訴我。不過學堂送點心……春花慢慢咧開嘴笑了,自己是不是能假裝小廝,每天跟着三少爺上學去?
哈哈哈,春花心裏樂得好似開了花兒,問清楚還是去找廚房吳嬤嬤領點心後,就像一隻出籠的小鳥一樣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