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春花拎着晚飯回來,發現那位三少爺還是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她邊擺飯邊說:「吃完飯奴婢給你燒些熱水洗澡。」
春花想了想,發現自己還兼着奶娘的事兒!
不,她拒絕給到自己下巴頦的男孩洗澡。
「你會自己洗吧?」春花疑惑的回頭,看站到一邊等自己擺飯的少爺,「就是這樣……」
她放下食盒裏的碗筷,轉向周清貞做示範。抬起右胳膊過肩手向後,左胳膊向下背到腰後,兩隻手做了個拉扯的動作,說:「就這樣,會嗎?」
會,周清貞在心裏回答,不過面上依然像是沒看到春花的樣子,先去水盆洗手然後仔細擦乾凈。
春花跟着周清貞轉來轉去,「你這麽大了,讓個女孩幫你洗澡多害臊……」
府里的少爺都是丫鬟伺候洗澡,周清貞在心裏說。
「你也不想我看到你光身子吧……」春花曉之以情。
周清貞一臉漠然,繞過春花,坐到桌旁準備吃飯。
春花跟上去繼續哄勸,「三少爺看着就是聰明能幹的樣子,自己洗澡肯定沒問題!」
這明顯是哄小孩的語氣……周清貞一副屋裏只有他一個人的樣子,右手執筷,左手端起粥碗緩緩送到嘴邊,忽然橫空伸出一隻手,握住他的左手腕,耳邊傳來春花吃驚的聲音——
「你的手怎麽了?」
春花取下周清貞手裏的粥碗,把他的手拉到眼前展開一看,頓時心疼了一瞬,原本細瘦的手掌現在紅通通的,腫的老高。
春花輕輕的用手指摸了摸,有些熱燙。這種溫度,她能想出那種火辣辣的疼,這麽疼,他卻從頭到尾一聲不吭,沒娘的孩子真可憐,想着,她鼻子不由得一酸。
「你等着!」春花放開周清貞的手,急匆匆出了屋門,一晃眼就跑得不見影了。
周清貞看着空落落的院門,心想,這大概就是繼母的意思吧,找一個衝動的瘋丫頭,惹了禍可以藉口罰他。
別人都是主子犯錯,伺候的人受罰,但是周清貞相信,錢氏一定會以他管教不力罰他。
漠然的收回目光,周清貞重新端起碗,緩緩用飯。
誰打的三少爺,二夫人?大戶人家都有很好的膏藥吧,可惜不能去要,春花一頭衝到廚房,周清貞一碗稀飯沒喝完,春花又一陣風般地沖回來。
「等會再吃。」奪下周清貞的碗拉過他的手,「奴婢到廚房要了點香油。」一邊說,一邊把端回來的小碗放到桌上,一隻手握着周清貞的左手攤平,另伸出食指在油碗裏蘸了點香油。
春花把周清貞的手拉到自己面前,低頭微微吹了吹,再把香油輕輕的抹在周清貞的手掌上。
「我弟弟小時候磕了碰了,只要沒破皮,我娘就會給他抹點香油,很快就能消腫。」
周清貞先瞄了一眼桌上的香油碗,只在碗底有點香油,小丫鬟去求人了吧。抬眼看向小丫鬟,只見她垂下的睫毛又長又翹,一臉認真的給自己塗抹香油,神態里還有幾許心疼。
周清貞垂下眼,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掌,小丫鬟的食指沾着香油,小心翼翼的滑過自己掌心,輕輕地像三月的春風,耳邊是她殷殷的叮囑。
「你要聰明些,別往人前去,免得人家看你不舒服,見人要有禮貌,嘴甜些,總能多討些喜愛……」
周清貞靜默的看着自己手掌上、那根輕輕移動的手指,對小丫鬟的話恍若未聞。
第二天吃過早飯,春花被叫到二夫人屋裏,錢氏懶洋洋的坐在鏡台前,由着兩個大丫鬟伺候梳妝。
衝著四百文,春花認真的鞠了一躬,「二夫人好。」
正拿着一根金釵在錢氏頭上比來比去的芍藥,「噗嗤」一聲笑了,「哪有這樣行禮的?薔薇你教教她。」
薔薇手裏舉着鏡子在錢氏腦後照,是個長得圓臉圓眼,看着有些富態的大丫鬟。她笑着放下鏡子,走到春花身旁,「你看,這樣道萬福。」只見她雙手疊於腰前,右手蓋左手手心向內,屈膝同時微微俯身。
春花笑嘻嘻的對她做了一個,「謝謝薔薇姊姊。」
「這丫頭嘴可真甜,人也聰明,還是夫人會選人。」薔薇笑着走回錢氏身旁。
錢氏伸出手搭在芍藥胳膊上,懶懶的起身,「走吧,跟我去見見老夫人。」
薔薇快走幾步掀起帘子,芍藥扶着錢氏徑直出去,春花猶豫了下跟在身後。
老夫人的院子在周府的中軸線上,是座三進的院子,兩邊抄手游廊,廊下掛着些黃鶯畫眉之類,最奇妙的還有一隻黑鷯哥,有人過來便伸脖展翅的叫「萬福、萬福」。
院子裏也是花木扶疏,穿過花廳還有一缸紅的、黑的、金的大肚泡眼魚,那魚的尾巴跟一把輕紗似的拖在身後。
春花算是開了眼界,一路走來,處處畫梁雕棟、色彩斑斕,簡直就像神仙住的地方,將來一定要跟娘說說,讓娘也聽着樂呵樂呵。
等進了老夫人的屋子,錢氏一改懶洋洋的樣子,一臉俏麗的笑容,「兒媳給婆婆請安。」
春花也老實的跟在最後行禮,老夫人的屋子也讓春花大開眼界,一個五十多歲的清瘦老太太,一打眼兒好像要給人挑刺似的,周圍圍了一圈年輕漂亮的姑娘,或坐、或站,春花猜測,這應該是周府的小姐和小姐們的丫鬟。
「你倒是天天來的早。」老夫人擺擺手,讓她起來。
錢氏站起來走到老夫人身後,替她按摩太陽穴,「婆婆昨晚睡得可好?大嫂每日要處理家事,自然忙碌些,難免來得晚。」
「你倒是好心替她說話,我讓你幫她理家……」
錢氏進來後,屋子裏那麽多人再沒有別人說話,春花不知道為什麽叫自己過來,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四百文……四百文,家裏翻身就指望這個了。
「婆婆你看。」錢氏笑着一指春花,「難得這丫頭命火旺,兒媳便把她派給三少爺做丫鬟。咱們周府是積善人家,前邊那麽多出事的,兒媳也不好虧待她,就破例讓她做了大丫鬟,還從自己的分例里每月多撥了些銀錢。」
聞言,老夫人撩起眼皮睨了春花一眼。
春花連忙走出來跪下磕頭,「給老夫人請安。」
春花在來的路上聽薔薇說過,每個房裏的大丫鬟都要讓老夫人過眼,一般老夫人都會叮囑幾句、給些賞錢,得眼緣的會多給些,否則少給些。
春花笑咪咪的等着自己的賞錢,一來就有錢拿,這活實在不錯。
「以後用心伺候少爺。」老夫人慢條斯理的說道。
「是。」春花應的清脆。給多少錢呢?我一定會把你孫子服侍的好好的。
「行了,下去吧。」老夫人一副倦怠的樣子。
啊,錢呢?春花心裏奇怪,不過很規矩的又磕了頭起身退下,走出院子沒有拿到一文賞錢,春花有些遺憾的回頭看了看,耳朵卻聽到院裏傳來的低聲議論。
「三少爺他娘不過是府里大把銀子買回來的,算什麽啊……」
春花不等聽完急匆匆走了,她雖然小,卻是七八歲就能一個人在幾十里地賺錢的女孩,做事從來都有一桿秤。
她來周府是為了賺錢,如今有機會就要牢牢把住。
周清貞的屋子用木隔斷做了一個小套間,套間裏只有一座炕、一個衣櫃,套間外就是正屋,對門靠牆是一張八仙桌、兩把靠背椅,春花每次都把飯擺在這裏。一邊窗下是書桌、椅子,另一邊靠着套間是臉盆架。
春花昨天跟周清貞說了,今天給他收拾屋子,因此春花一回來就忙碌起來,先把周清貞的臟衣服都拿出去洗——漿洗院她可不敢指望,都給泡壞了。她還在琢磨着該怎麽開口,把泡在那裏的衣服要回來呢。
春花把衣服端到花園東南角的水井旁,這兩天,她都在這裏打水。
劉婆子遠遠的端着衣服過來,就看見昨天認識的春花在井邊,她的腳步頓了頓,猶豫了下看看四周,這一片算是僻靜處並沒有人在,她捏了捏盆沿,向春花走過去。
「劉婆婆也來洗衣裳?」察覺到有人來,春花轉頭去看然後立刻漾起笑臉,一邊說一邊把自己的洗衣盆往旁邊挪了挪。
劉婆子有些僵硬的放下自己的木盆,「春花給三少爺洗衣裳嗎?」
「是啊。」春花笑得一片明媚,然後又收起笑容,有些憂慮的問道:「是不是少爺的衣裳一定要送去漿洗院?」
「主子們的褻衣都是自己院裏的丫鬟洗,其他的看個人,都行。」劉婆子一邊說,一邊有些氣喘的蹲下。人老了,腰腿發硬,再加上發胖,蹲下去有些艱難。
春花站起來,把自己坐的石頭推過來,「劉婆婆坐這個,我剛從旁邊搬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