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和齡打斷了他,「錢嬤嬤的行事我雖不喜,然而她以身殉主的行為教人動容。正所謂,忠僕不事二主,小福子你處事穩妥,長得也好,瞧着便舒坦,可謂樣樣兒都好,可是你畢竟是母後身邊調來的,我用着再順手,卻難保哪一日你就回去了。」她側頭,揚着下巴攫住他的視線,「依你說,我能夠留你到什麽時候?」

小福子心下大駭,他也知道自己身分尷尬,皇後娘娘的意思一點兒也不難猜,帝姬又不是七八歲大的小孩子,會敲打自己也是理所當然。這就到表忠心的時刻了,皇後娘娘身邊早已有了老狐狸似的葫瓢公公,他比葫瓢公公火候尚不及,哪裏有在淳則帝姬身邊伺候更有光明的前途。

小福子做出一副想起了什麽來似的表情,忙道:「奴才想起來,才剛奴才在外頭無意中聽見國公府老夫人隨行入宮的下人聊閑篇兒。您聽了別羞臊……這皇後娘娘母家蕭氏,要討了您做孫媳婦兒,這會子怕是老夫人進宮給孫兒瞧人來的。」他所知的大抵就是這些了,再要多委實沒有,只希望帝姬念着他還算忠心的分兒上不將他攆開去,也是自己的造化了。

和齡還不見有大的反應,安儂卻是一下子驚愕住了,她們宮女間消息流通已經夠快的,沒承想還是不及小福子有一手消息,皇後娘娘竟打算將她們帝姬指給她娘家人?

安儂使勁回想蕭家那位小爺蕭澤,國公府里的爺們兒也就只有他還未娶親。她在坤寧宮有日子了,見過蕭澤一兩遭兒不稀奇,記得那是個面貌俊朗的年輕公子哥兒,外形上家世上配帝姬是夠夠的了。

只是這位蕭爺風評不大好,連她都略有耳聞,蕭爺是煙花柳巷的常客,為人很是風流,至於府里有那些個開了臉的或只睡過一兩遭的丫頭,更是多如牛毛吧?房裏放幾個通房丫頭不稀奇,只要沒留下種子就成,可帝姬要配的人難道只能是這個德性兒?皇後娘娘也未免太欺負帝姬上無親娘照拂了。

「是那位蕭小爺?那不是個花心蘿蔔嗎?」安儂嘴上一個沒把門兒,這話就出了口。至於是不是真的無意中說出來的,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小福子睃了眼安儂,眼觀鼻、鼻觀嘴,看帝姬面色不好,便噤了聲閉口不言語了,只靜靜在左後方跟着。

他們卻哪裏知道和齡早就知道這個消息了,她頭一回聽說還是權泊熹透露的,似乎他突然表露心意,也是因為蕭家近期的動作。

和齡蹙了蹙眉尖,那個蕭澤嗎?她對他還是有幾分好感的,可是……他終究不是權泊熹。

無論如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會兒橫豎是躲不過去了。皇後娘娘是後宮之主,她自己又住在坤寧宮裏,寄人籬下,皇後娘娘教她去,她實在推諉不得。

和齡一行人一路來在坤寧宮外,皇后同國公府老夫人都在西邊暖閣裏頭。

進門前,和齡站在滴水下做了個深呼吸,面上也換上了淳然無爭的笑容,她的容貌、氣韻着實不負淳則之名。

安儂和小福子兩個這就等候在檐下了,主子什麽時候出來,他們什麽時候隨着一道兒回去,並不敢懈怠。這樣還有個好處,裏面帝姬要是出個什麽狀況惹得皇後娘娘不高興了,他們也好早作準備請救兵,這救兵可以是帝姬的親哥哥寧王殿下,也可以是皇上。

暖閣里氣氛很是活絡,這不樊貴妃被賜死了嗎,簡直是天降大喜!皇后和老國公夫人面上皆是一團喜氣,蕭氏更是覺得自己身為皇后心中的那一口惡氣直到今兒才算真正舒解開了。

她笑向母親道:「您多慮了,淳則帝姬自己個兒焉有不同意的?教阿澤把心放肚子裏,淳則帝姬養在女兒這處,時時在我眼皮子底下,她翻不出什麽浪花來。再者,咱門阿澤論家世門第,論品貌才學,沒有一處匹配不上她的,她若是知曉了這門親事指不定多歡天喜地。」

皇后說到這裏,臉上陡地一沉,曼聲道:「她便不樂意,試想一個女孩兒家,竟有臉皮論及自己婚事的嗎?來日昀兒登基大寶,寧王便是臣子,料想他們兄妹二人瞧得清這其中的利害,不敢有異議。」

下首坐着的國公府老夫人呷了口參茶,「其實咱們家也不是非得娶帝姬這一尊大佛回去供着,若不是阿澤鐵了心要求娶,憑咱們家,壓根兒不必費這心思。」她話里露出猶豫,「還未曾得見這位流落民間的淳則帝姬,母親不瞞你,她要是上不得台盤,那便是阿澤再喜歡,我也……」

她的聲音被門口的唱喝聲劈斷了,宮監揚起了尖細的嗓音,「淳則帝姬到!」

老夫人不再說下去,只拿眼看向門口。水晶簾後朦朧走來一道兒嫋娜的人影,望之身姿娉婷,隱有環佩之音過耳。

須臾,珠簾教簾後的宮女打起來,她先是看見一張粉若桃花的面頰,繼而細打量來人的五官,看着看着心下逐漸明了,怪道自己那乖孫兒吃了秤砣鐵了心要求娶淳則帝姬,原是這麽個活色生香的尤物,同當年盛極一時的良妃相比也不遑多讓。

和齡唇角維持着適當的弧度,她彷佛沒有察覺到老國公夫人那評監貨物一般的眼神,逕自走到地心向皇後行禮。禮畢,見那蕭老夫人也站了起來作勢向自己下跪,當著皇后的面,該客氣時還是得客氣,和齡扶住了蕭老夫人,連聲叫免禮。

皇后笑了起來,「免了吧,都是自家人。」

不知是不是和齡的錯覺,她覺得「自家人」這三個字,皇后咬得極重,就像在向她透漏什麽。

蕭老夫人不好在皇宮久留,見到和齡後她很快就離開了,心話兒說既然國公爺已向聖上上奏,淳則帝姬她瞧着也不錯,那麽這樁婚事即可就這麽蓋棺定論了。

她一走,剩下了和齡和皇后大眼瞪小眼。皇后氣色極佳,少頃後,她拉了和齡在南窗坐下,一派慈母的模樣兒,「淳兒還不知道吧?過些日子宮裏頭要舉辦馬球比賽。」說著停下來,慢條斯理地轉動着釉色透亮的杯盞。

和齡在間隙里插嘴道:「您是要我打球嗎?」她有點弄不清皇后的意思了,擺着手回拒,耳畔的翡翠墜子搖搖擺擺,映得頸窩裏盪起一片熒綠色的光影。

皇後放下杯盞搖頭道:「急什麽,淳兒等本宮說完。」她緩緩拉開帷幕,塗得紅紅的嘴唇輕啟,「你也到了該是成親的年紀,你上頭是儀嘉,儀嘉定了親事,跟着就是你了。」

她沉吟了下,「哦,對了,本宮適才從養心殿回來,見到了你父皇。真論起來,樊氏便再不光彩,儀嘉總是無辜的,這孩子真可憐見兒,這個年紀上沒了母妃,這會子不知哪裏哭呢。你父皇的意思是,儀嘉既然喜歡錦衣衛指揮使權泊熹,那便成全了她,權作安撫。」

和齡愣怔怔的,一股涼意從心底擴散至腳心,她定了一會兒,吶吶地道:「父皇預備……成全她?」他們因為儀嘉帝姬可憐所以要安撫她嗎?就因為她失去了母妃?

皇后念經一樣教人煩躁的聲音復響起來,「本宮瞧着,儀嘉婚事的旨意這一兩日便要下來的,她的定了,挨下來不就是咱們淳則了。」

她笑着,眼角浮起淺淺幾條細紋,延伸着彷佛拉住了和齡的神智,「你雖不是本宮親生,本宮卻打心眼兒里把你視作親生女兒,嗐,你哥哥也是苦的,到這如今才認祖歸宗。往後啊磨難都過去了,本宮有一樁好事要告訴你,你父皇也知曉了,這兩日正琢磨着……」

她就這麽不避諱地把蕭澤要求娶淳則帝姬的事說了,彷佛知道他們私底下有什麽齷齪似的,「你們早便相識了吧,本宮也有年少春心萌動的時候,淳兒無須隱瞞,亦不必羞赧。」

她說著說著,就把話題重回到最初的馬球比賽上,「屆時多的是王公世家子弟出席,另有些千金小姐,不過這些淳兒無須理會,你只消知道那一日你和阿澤能碰個面兒就足了,你父皇啊,興許要在那一日同時宣佈你和儀嘉的婚訊呢。」

霎時間,和齡彷佛置身於冰天雪地里,耳邊響起嗡鳴之聲,腦海中一切皆茫茫。

皇后見她臉上的表情不像是歡喜的樣子,神情便逐漸低沉下去。

和齡低頭啜一口茶,掩下心緒垂着眼睫,過了會兒她開口,聲氣溫軟,語意卻十分明確,「母后的話,阿淳不是很明白,我同蕭澤蕭公子並非您想像中那樣熟識,甚至……我連他的樣貌也模糊了,不過是偶然見過一面。至於他因何有意於我,這我就鬧不清了,許是弄錯了人也未可知?母后不再確認一下嗎?免得壞了蕭公子一段姻緣。」

皇后心裏冷笑一聲,在小輩跟前她無須擺出溫婉賢淑那一套,便將杯盞重重摔落在紫檀木小几上。那杯子沿着桌沿打了個轉,最後哐嘰一聲脆響,滾到地上摔了個稀碎。

這動靜引得水晶簾外的宮人們渾身一顫。外間葫瓢公公覷着情形不對,揣度着他主子的意思,忙將宮人們都趕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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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掉下個錦衣衛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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