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令人意外的是,雅茗居並沒有出現想像中那種萬頭攢動的場景,八個便裝打扮的侍衛立在大門口,阻止想要進去的人群,瞧這情形竟是被人包下了。

雅茗居和玉滿樓是煜都並稱第一的酒樓,隨便一餐飯便用資不斐,在上元燈節包下整座酒樓,耗費絕不下萬金,就算是煜都最狂傲任性的貴族也做不出這樣的事,溫慕儀咋舌之餘,不免又幽怨地看了姬騫一眼,感嘆自己今夜怕是與胭脂酥無緣了。

姬騫卻捏了她的小手一下,「我們今夜真是趕巧了,你看看那領頭侍衛是誰?」

她定睛一看,認出那人正是東宮侍衛頭領,沈翼。

還不待他們倆開口,沈翼已然認出姬騫,朝身邊的人吩咐了一句話就朝他們走來。

溫慕儀連忙拉起風帽上的面紗擋住面容,雖說會讓四殿下孤身一人陪着逛上元燈節的,除了自幼和他訂親的溫氏嫡長女之外便再無旁人,但表面功夫還是要作的,要不然沈翼想裝糊塗都不成。

果然,沈翼看都沒看她一眼,只朝姬騫見禮,「四殿下是要上雅茗居用膳嗎?」

姬騫笑了笑,目光若有若無飄上二樓,「逛了這許多時候,便想來品杯香茗,不過既然不便,我改日再來也是一樣。」說完轉身欲走,沈翼卻攔住了他,「微臣方才已命人去通報太子殿下,還請四殿下稍候片刻。」

片刻之後,傳話的人回來,稱太子請四殿下上樓一敘,只是,溫慕儀卻有些不樂意上去了,既然知道是太子殿下在上面,那麽現在這裏搞得這般張揚就只有一個解釋,她實在不願意此刻去面對那囂張挑釁的目光,但現在轉身就走也不可能,暗暗嘆了口氣,她認命地跟着姬騫上樓。

不同於一樓的嚴密看守,整個二樓只有窗戶處坐着兩個人,走在前面的姬騫朝着那名玉冠藍袍的清雋男子行了禮,朗聲笑道:「本來是想來尋個熱鬧,不想竟擾了二哥的清凈,是臣弟無狀了。」言談間,目光掃向男子身側的緋衣女子,神色中帶着一股曖昧調侃。

溫慕儀看着他這副憊懶模樣,暗暗翻了個白眼,然後放下面紗朝藍袍男子笑了笑,「太子哥哥。」再轉向他身旁那個黛眉星目、瓊鼻櫻唇的美貌少女,「阿黛姊姊。」

萬黛只是微一頷首,算作回應,神情間頗有幾分傲慢。

溫慕儀早有心理準備,對她的態度也不在意,仍是笑咪咪的。

太子瞧了瞧她,笑道:「你還調侃孤,自己還不是攜美同游,風流不遑多讓啊。」

姬騫告饒,「二哥別取笑臣弟了,這麽個小丫頭哪算得上美人,臣弟帶個小孩子出來玩玩而已,比不上二哥。多日不見,阿黛妹妹真是越發清靈秀致了,臣弟甚感欣慰。」

這話說得無禮冒犯得很,太子卻不惱,神情竟有幾分喜歡,他朝溫慕儀笑道:「阿儀妹妹,你的未來夫君當著你的面誇讚別的女子,你也不氣惱?」

她眨眨眼睛,一臉懵懂,「四哥哥說得沒錯呀,阿儀為何要惱?別說四哥哥了,便是阿儀見着阿黛姊姊也覺得心中甚為欣悅呀。」眼睛轉了轉,又道:「不過,聽太子哥哥你這麽一說,阿儀似乎確實該惱一惱的。」說著就低着頭,做出思索的樣子,然後恍然大悟一般,「不若這樣吧,太子哥哥你也誇一誇阿儀,這樣就扯平了,阿儀也不用為難了。」

她這話說得一派天真,神情又是那般可愛,太子忍不住笑了起來,「阿黛你聽,阿儀妹妹這般誇讚你啊。」

萬黛看着她,秀眉輕揚,慢慢笑了,亮如星辰的眼眸帶着傲然、得意、不屑以及微微憐憫,紅菱般的雙唇微啟,輕輕吐出一句話,「阿儀妹妹過譽了,妹妹這般天真質樸、純善可愛,才正如那未加雕琢的璞玉一般,令人喜愛。」

稱呼一個自幼受世家門閥教養的千金貴女為未琢璞玉,這般明顯的調侃抑或輕蔑讓溫慕儀在腦中再次演練一個白眼——你才璞玉、你們全家都璞玉。

溫慕儀心頭鬱悶,偏偏還得擺出一臉誠摯熱情的微笑,恍若什麽都沒聽明白,委實憋屈。

街上忽然起了喧嘩,伴隨着一聲轟鳴,一百零八枚焰火同時衝上夜空,綻放出無數炫目的圖案,璀璨光華將瓏安街映得恍如白晝,所有人都望着天空,臉上帶着讚歎和沉醉的微笑。

太子也看着天上的焰火,笑道:「世之瑰麗震撼之觀,真是層出不窮,前些日子尚覺人世乏味,此刻看着這麽美麗的景象,方知人生精彩遠遠超出你我想像,但如此美景卻是稍縱即逝,若能將這片刻的美麗留下、永遠擁有,該多好。」

姬騫凝視着一朵朵壯麗綻放又迅速消失的焰花,笑意溫和,低聲重複道:「是呀,能永遠擁有該多好。」

溫慕儀與萬黛對視一眼,彼此唇畔笑意盈盈,只不過一瞬就又各自移開目光,看向天空,兩雙清亮美麗的眸子裏倒映着滿天絢麗,眸光如水輕漾,天空的璀璨光華也在眼中蕩漾,遮住了底下的複雜情愫,什麽也看不分明。

溫慕儀醒來的時候已是黃昏,斜陽西照,穿牆過院,投下光影重重,寢殿軒窗半開,隱隱可看到遠處的連綿山色。她平躺在床上,意識有些模糊,恍惚似還在夢中。

那一晚東風夜放花千樹、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那樣的好時光,她本以為早忘了,卻在不期然間與回憶狹路相逢。

為什麽會夢到那個成為她一生分水嶺的晚上呢?

她想起夢中小小的自己,一身雪裘,如粉如玉,站在似九天瀑布般的花燈下抿唇而笑,琉璃般的眸子裏光華流轉。

是「你」在提醒我嗎?為了提醒我,不要忘記是誰讓「你」眼中的光芒徹底熄滅。

縴手下意識攥緊,觸手是冰涼絲滑的錦緞,這不是她親自挑選並吩咐鋪在椒房殿卧榻的極品雪緞絨毯,四周的陳設也全不是她所熟悉的,難不成姬騫挾怨報復,把她迷暈乾脆賣了了事?

拍拍腦袋,她努力摒棄這個奇怪的念頭,想起自己昏迷前無意間聞到的那縷甜香,心中好奇他用的是何種迷香,效用如此神速,若加以改進,說不準就是安神上品,得找個機會好好討教一番。

許是聽到殿內的聲響,外面傳來一個恭敬的聲音,「娘娘,您醒了嗎?」

這聲音陌生得很,不是瑤環、不是瑜珥,也不是身邊任何一個有資格為她上夜的宮女,心頭一時千迴百轉,面上卻只是懶懶一笑,應道:「醒了,進來吧。」

紗帳被挑起,一名着女官服飾的宮人領着八名宮女魚貫而入,候在兩側等着為她理妝。

她躺在床上沒動,展開右手悠悠打量着纖長的玉指,朝站在最前面的女官淡淡道:「你叫什麽?」

女官應道:「回娘娘,奴婢名喚莫蟬。」

溫慕儀點了點頭,「莫蟬,你是這兒的掌事女官?」

「是,這段日子由奴婢負責伺候娘娘起居。」

溫慕儀輕笑一聲,半撐起身子,終於賞臉看向莫蟬,「你負責?你拿什麽負責?以你的身分,根本連近身伺候本宮的資格都沒有,遑論做本宮的掌事女官。」

宮中規矩,長秋宮內但凡可以入殿服侍皇后的宮女最低也是四百石俸祿,身分最高的掌事女官俸祿高達一千二百石,而她觀莫蟬的服色便知,莫蟬不過才領二百石俸祿。

面對這樣的奚落責問,莫蟬神色不變,只是頷首避開溫慕儀的凌厲眼神,不卑不亢道:「娘娘說的是,奴婢身分低微,本不配服侍娘娘萬金之軀,然奴婢已是此間位階最高的宮人,還請娘娘事從權宜,委屈幾日。」

溫慕儀冷冷打量莫嬋良久,久到所有人都以為她不會再開口了,方淡淡問道:「此為何地?」

「茂山溫泉行宮。」

溫慕儀一聽就明白了,果然,不把她從皇宮裏弄出來,怎麽釣魚兒上鉤?

「本宮來過溫泉行宮那麽多次,怎麽從未到過這裏?」

「回娘娘,這是行宮後山的離止殿,地處偏僻,娘娘尊貴,想來不曾涉足此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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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名滿京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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