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3月1日 必須化療?!
手術后兩周,我本可以出院,但臨近出院時,右腿的靜脈血管出現多處腫塊,每天都伴有幾分低燒,醫生說,是輸液引起的感染,還得繼續輸液,注入青霉素等藥物抗菌消炎。我實在害怕輸液了。胃切除后只能全流、半流地喝點湯水,養料供應不足,使我本來就比較細微的血管進一步萎縮,每一次的靜脈注射,技術再高的護士都不能保證一針見血,常常是左手右手地來回試針,才勉強地找到一根能進針的血管。但就在這樣的狀況下,經過腫瘤醫院一位主任醫生的會診,決定等右腿一旦消炎消腫,馬上化療,不急着出院了。化療,稀釋的各種藥物還是靜脈點滴直接輸進血液。但我恐懼化療,不僅僅是害怕輸液。儘管,我明明知道人在醫院,是無法拒絕醫囑的,而且,我好像沒任何理由不服從醫生的治療方案,更何況,必須化療,是會診的決定。醫院對我相當負責,來參加會診的,都是外科與腫瘤方面的權威、專家。我卻很不安分,對"
必須化療"
的決定耿耿於懷,幾乎尋遍了所有參與治療、護理我的醫生護士,抱着沒有希望的希望,再三懇求他們:"
能不能就把我當胃潰瘍、重度不典型增生,反正手術了,切除得很乾凈,回家養好身體就行了。"
而我一心想躲過化療的理由,也許很可笑:"
因為一化療,所有的生理、心理反應會時刻提醒你:你是癌症病人!"
可我實在不願意被這頂無形的"
帽子"
緊緊籠罩。大概所有的人都認為我的這種"
不願意"
是妄念,至少,治病的態度不端正,病人聽醫生的,是天經地義,就像學生聽老師。當然,我不想化療的理由,是不成為理由的,懇求,也是枉費口舌。但不知為什麼,我的"
妄念"
竟如此執拗。我承認,我這個屬牛的,確有"
牛脾氣"
,可很多時候,我的表現是謙虛,我一向不自信,完全不是個妄自尊大或剛愎自用的人。客觀的說,我懂得好歹、我尊重別人。在得到醫生通知,必須馬上手術時,我的服從毫不含糊,哪怕手術有危險,我也決不猶豫,因為,我切切實實感覺到,我的胃需要手術了。有人說,女人頭髮長見識短,且不論這樣的評價是否正確、合理,如果一定要說女人的眼力不足,那麼,有一點必須補充說明,每到關鍵時刻,女人的感覺,有着眼力所不及的敏銳,這種敏銳,也不是"
見識"
所能理喻的。我恐懼化療、排斥化療,的確有點不可理喻的樣子。第一,我不懂化療的原理;其次,我也沒見過別人化療;再則,我是個醫盲,不具備絲毫醫學知識。單憑道聽途說,只是"
恐懼化療"
還情有可原,如果還充滿着"
排斥化療"
的情緒,並排斥得頑固,這使我周圍的人,從醫生到親友,都一致認為我有心理障礙。至於這"
障礙"
究竟屬於什麼性質的問題,誰也不會當我面議論。看得出,自從我戴上"
癌"
的帽子,我就變成了一個"
玻璃人"
,大家對我的態度都是"
小心輕放"
的,生怕碰碎了什麼,就連給我開刀的倪主任,在向我說明病情時,用的也是外交辭令:"
你是好人變'壞人'。"
倪主任說得再宛轉,可"
變壞了"
,是不爭的事實。"
不化療絕對不行!"
醫生們的口徑是統一的、堅決的,不容質疑,毫無商量餘地。我只有服從了。等待化療,心情黯淡。說真的,當我明確地知道胃已病變時,我的心情好像沒有太恐懼、太黯淡,那個"
癌"
字,不管別人怎麼說它,也不管我自己怎麼想它,我總覺得,這僅僅是個"
字眼"
,與我若即若離,而不是具體的、真切的存在,它的危害、威脅,只要沒逼到眼前,我就不會用想像嚇唬自己。對"
癌"
的不恐懼、不黯淡,絕對不是我有多麼堅強,也許,就是我的"
不好想像"
,在關鍵時刻表現到極至的緣故。我不很浪漫,講究實際,對手頭的每一件事,能埋頭苦幹,能任勞任怨,卻很少有宏偉的理想、遠大的抱負,就是"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
,反正,沒到眼前的事,我不肯提前放到心上。所以,對"
癌"
不"
癌"
的,我聽之任之,不能不承認,也不去太承認。倒是馬上要開始的化療,讓我坐立不安了--手術后滴水不能進的痛苦,我都能平靜地忍耐,都沒使我如此的煩躁啊。惟有的安慰是,接到作協外辦小胡的電話,她告訴我,中國作協有消息傳來,等了三年的訪問以色列,定於3月下旬出行。那天會診,我問腫瘤醫院的那位主任:"
化療后,我能不能去以色列?"
那位主任醫生非常明確地回答:"
不就是去以色列嗎?完全可以!"
"
完全可以"
。太棒了!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