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末路
《英雄》是一部投資巨大、演員達到2000多人的大型影片。有人已經在說張藝謀充滿着“俠氣”的內心世界了。但是,我們深深地知道,對於中國的觀眾而言,對於一批始終關注着張藝謀的我們而言,僅僅有大投資,僅僅有《英雄》這樣的名字是遠遠不夠的。《英雄》能讓張藝謀再一次成為英雄嗎?這是需要思考的問題。《英雄》使我們又一次地端詳這個站在《英雄》後面的張藝謀。張藝謀作為中國電影界的英雄,首先來自於他當年那一段充滿着英雄受難般的傳奇經歷:離開西安,進電影學院,從廣西走向黃土地,從黃土地又走向西柏林國際電影節並捧回來一大片金燦燦的紅高粱。這一切都給他蒙上了一層神秘的卻是充滿着英雄主義的色彩。張藝謀這個名字對於廣大觀眾而言,就和“英雄”這兩個字一樣使人們心情複雜。人們對於英雄,首先想到的是,他是悲劇英雄還是別的什麼英雄?如果他是個悲劇英雄的話,那麼他的悲劇是怎麼進行的?是如何英雄的?這裏面是不是與某些壯烈的犧牲有關呢?張藝謀這樣一個名字之所以使我們內心複雜,還有更重要的原因。當張藝謀第一次從西柏林回來,當中央電視台把鏡頭和燈光都聚集到了他臉上的時候,我們直到今天還清楚地記得張藝謀所說的話:西柏林電影節是一個藝術性的獎,而他拿到的金熊獎是那兒的最高獎項。說到這兒時,張藝謀在笑,他的臉上充滿了喜悅,充滿着神采。在他旁邊的鞏俐,那時還很年輕,還和現在的章子怡或者周迅或者趙薇這些新出道的人一樣年輕。應該說由於張藝謀從西柏林回來使整個中國電影界進入了一種狂歡的境地,因此許許多多的人為張藝謀臉上的笑感動得要哭出聲來。中國的電影史專家們,你們有誰想再一次地寫關於中國電影史的書嗎?那麼你們去寫張藝謀,因為你們沒有辦法離開他。無論你們喜歡他還是不喜歡他,你們都沒有辦法逾越,你們寫的書也許是次要的,但是張藝謀卻是主要的,因為他以他自己的藝術實踐深深地給中國電影史的道路以及我們這些至今還生活在這片大地上的觀眾們的心理刻上了烙印。張藝謀果真是那麼不平凡,他的電影一部接一部地在國外拿了大獎。這使我們突然產生了疑問,是不是國外的大獎很好拿?是不是國外的那些評委們真的就那麼好哄?但是每當我們產生疑問的時候,我們又在想,大概不太可能。因為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你也去當一個導演,你去給我拿一個試試?中國的電影學院還有一些其他藝術學院每年都培養出不少導演,有那些年輕不怕事的,有那些藝術感覺非常好的,有那些內秀而又敏感的,有那些狂放不羈的,有那些充滿着堅韌不拔精神的,也有那些學富五車的,他們都是那麼渴望成為一個優秀的電影導演,並且也想到國外拿獎,但是他們拿了嗎?他們拿得有張藝謀這麼多嗎?他們能夠像張藝謀這樣改變中國的電影歷史了嗎?沒有,誰也沒有。然而在張藝謀如此壯美的光環的後面,正在逐漸滋生、蔓延並且激蕩起另一種聲音,那就是對張藝謀不滿的聲音,對張藝謀的失望的聲音。張藝謀這些年不光是票房,題材,還有藝術創造,都是理想和現實之間存在巨大差距。我們越來越多地發現在每一次媒體的轟炸、每一次無邊的喧嘩之後所帶給我們的是一次次的對於張藝謀電影的失望。當英雄的光環落在張藝謀身上的時候,人們就覺得自己有權利要求他像一個英雄那樣偉大、有趣或者說輝煌,然而張藝謀沒有給我們帶來這些。我們對於他的票房本來是不用擔心的,有他的存在就會有票房,就會有更多的票房。但是我們越來越多地發現,即使像張藝謀這樣的人也不得不在乎票房,也不得不對票房開始產生緊張甚至於嘆息,到最後無奈。這是為什麼呢?張藝謀是聰明的,他在他的每一部電影題材里都灌注了他的老謀深算以及他的智巧。他的聰明和他的智巧使他得以攀緣絕壁,披荊斬棘,在別人都走不出一條路的時候,他竟然可以從深澗的石頭夾縫裏斜着歪着地走出一條路來,於是讓國際上的大評委們突然看到了這條道路的獨特,然後他們毫不猶豫地把獎給了張藝謀。然而當張藝謀想繼續延着這條路走下去的時候,他自己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因為一個人不能總是步入同一條河流,因為一個人不能總是無休止地重複自己。於是張藝謀渴求變化,在他的變化中,他要考慮許多因素。說到這兒時,我們不得不對媒體不得不對苛刻的電影評論界或者說那些有頭腦的觀眾們,忠告一句,你們也應該理解張藝謀的苦衷,應該理解作為一個英雄的張藝謀的內心的悲劇性,那就是張藝每次想變化的時候,他不得不面對各種各樣所難以逾越的障礙,不得不去解決本來就難以解決的問題。聰明的張藝謀也意識到了中國現在已經進入了商業時代,他的路比原來的路要更加難走。過去,只有評論家與官員的眼睛,現在又加上了觀眾。觀眾比前兩者更可挑剔,因為他們想得跟前兩者都有許多不一樣的地方,他們的胃口似乎更加複雜一些。於是在一部部片子還沒有下雨之前就讓雷聲轟隆隆地響起一大片,但結果是讓那些對影片抱着更高期望的人產生了失望,並且對張藝謀產生了懷疑。當《幸福時光》最終在一片不滿聲中落下了帷幕的時候,我們不知道張藝謀在家裏坐在他的椅子上究竟在想些什麼。其實張藝謀面對困境,不應該到今天才開始思考,他早就應該開始思考了,從《一個都不能少》開始,他就面臨困境了。然而當張藝謀對國際評委表示出自己的不同意見寫了那封著名的信之後,當人們開始對他抱着極大的懷疑並且這些懷疑一定是非常有道理的時候,讓許許多多的人吃驚的是,《一個都不能少》又在國際上獲了大獎,於是我們又看見了張藝謀的笑臉。但是我們在這裏想認真地說,即使是這部片子在國際上獲了大獎,即使是張藝謀的臉上又有了笑容,即使是張藝謀又亮出了鞏俐二或者鞏俐三,然而,不夠好的片子,不理想的片子或者說不符合我們對張藝謀預期的片子,獲獎也仍然改變不了人們對於張藝謀的不滿或者失望。張藝謀獲了獎,張藝謀有方方面面的人支持,他們理解張藝謀並且不停地對張藝謀說好話,但是聰明的張藝謀應該知道他將面臨的是一片真正艱難的荒蕪的英雄道路的跋涉。《英雄》是一部投資巨大、演員達到了2000多人的大型影片。我們有權力對張藝謀提出更高的要求,那就是他解決問題的能力。這個問題不光是來自張藝謀的外在,也來自於張藝謀的內心。張藝謀現在不缺名聲,更不缺錢,他缺的是什麼呢?他缺的是他面對藝術所擁有的真正具有良知具有良心具有藝術家豐富思想的內涵表達。張藝謀的內心我們通過他的作品發現那兒是有一點簡單的,像簡單搭起的幾塊積木,這搭起的積木雖然也架構起了一種精神,這種精神也可以達到一種深刻的境界,但是由於缺少了激情,由於缺少了更多的與人的內心情感、血、肉、眼淚和汗水所溶在一起的混合體,於是張藝謀的作品讓我們始終覺得缺少了點什麼。張藝謀需要做的事情是在原來的基礎之上,加上一次激情的充滿內心的並且是與豐富情感和血肉相連的精神的表達,也許這對於張藝謀而言是更加難的一件事情。《英雄》對於張藝謀提出的高要求使他一定會想得更多。有人說他的內心裏充滿俠氣,他曾經喜歡看武俠小說,他了解中國古代的英雄。我想,不應該是這麼簡單,你當然可以說電影就是簡單的。但是,中國的觀眾並不簡單——這些挑剔的觀眾。我們不知道張藝謀現在正在想着什麼事情,我們也難以預料張藝謀在未來追求的是什麼東西。但是如果把“英雄”這個名字提出來,如果“英雄”這個名字再次吸引了關心張藝謀的人們的目光的話,那麼我們相信,在通往《英雄》這一座紀念碑的路上,一定會充滿坎坷和荊棘,一定會不平凡。張藝謀渴望成為英雄,渴望真的完成他自己每一次對於實現英雄神話的壯舉,可是,張藝謀卻無論如何是要失敗的:《英雄》將是一座豐碑,觀眾卻是英雄的敵人。在通往這座豐碑的道路上,評委們將踏着青草去瞻仰英雄。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