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將計就計
雁南子如願以償地入了相府後,卻發現自己沒住對地方。“是你要我進來的?”跟着莊周沿着漆園的長長走廊向館舍走來時,他問。
“誰知你也是進得來,無法出得去了。”莊周開了房門,“請吧。”
“沒人能阻擋了我出去。”雁南子內心這麼想着進了舍內,望見大炕上一張亂糟糟的床鋪,不禁眉頭一皺,“炕上還人睡?”
“是我。”莊周說著動手收拾起床鋪,“別見笑,家裏的這活都是我娘子乾的。對了,你的劍呢?”
“被收走了。”雁南子摸摸空空的腰間,“咱倆睡在一張炕上?”
“我是這裏的管事。不願與我同住,想和技師們群居?”
“算啦。”雁南子在炕上擱下包袱。“庄大人,你不會也喜歡男人吧?”
莊周以詭異的眼神望着他慢慢搖頭,從懷中掏出典契:“這個,是你拿回的?”
“你已不欠那吳隱什麼了,不用再為你娘子着急了。”雁南子投來的眼光有點頑皮。
“為何不早告訴我?”
雁南子淡淡一笑,“考驗你對她的感情而已。真羨慕她有個知冷知熱又專情的好相公!你要我來漆園做什麼?”
“你該會描紅,對不?”莊周直望着他。
雁南子在漆器坯胎上描金的嫻熟度連一旁的老技師也感到驚訝,雁南子不好意思地朝笑笑,目光不時向他工作枱面的鋒利刻刀游移。
惠施把莊周關進漆園后,一連數日忙着朝政也不見他。反正莊周身在相府不愁吃住,每天天一亮,早早起床的雁南子如小丫鬟似的為莊周打來了洗臉水,伺候他洗漱為他穿上褐色官衣,讓莊周感覺到若他夫妻身邊需要個傭人時,雁南子定是不二的人選。
這批畫著大梁街景的紅色漆匣是惠施將要陪魏惠王出訪齊國的禮品,在趕製期間既沒有假期,也不準任何人跨出漆園大門。豐盛的晚餐由惠施貼身丫鬟如玉專門送至莊周的館舍,雁南子也跟着沾光。不幾日莊周覺得自己的面頰豐腴了起來,“外面的百姓三餐難保,可咱們日日酒肉大餐,被他當豬養呢。”坐在炕上和雁南子面對面吃飯時,他邊大口吃肉邊大聲抱怨。
“這說明他對你真心不錯唄。”雁南子抓過酒樽為他斟酒,“多喝點,回頭好美美睡一覺。”
莊周愣愣看着他好一會兒,這才端起了斛,“你還想對他不軌?”
雁南子莞爾一笑,撕下只雞腿遞過去,“你不是說過惠相國是你的翅膀之一嗎?我若斷了你的一翅,日後你還如何高飛?”
秋日的夜晚月黑風高,一個黑影在相府屋頂飛檐走壁,無聲來到一處亮燈的窗戶前,他雙腳掛在屋檐,倒掛金鐘懸空,舔指弄破窗紙朝里觀察。
書房裏的惠施正在燈下寫字,如玉將一盅燉湯放在一旁。
“下去歇息吧,如玉。”惠施朝她擺擺手。
如玉道了個萬福后輕輕帶門出去,惠施端起了湯盅。
倒掛書房外的黑衣人摸出兇器正要向里拋去,從門裏出來的如玉一眼望見,隨口喊道:“誰?”
黑衣人一驚,立刻甩進兇器騰身上了屋頂。
書房裏,惠施正要喝湯,兇器啪的打落他手中的湯盅。“來人,有刺客!”惠施一口吹熄油燈后高喊。
外面亂糟糟的抓刺客喊聲把莊周從夢中驚醒,他用火鐮點着了油燈,下炕開門朝外聽着。
炕上的雁南子睡意惺忪地轉頭望望,“出什麼事了?”
莊周回頭看下他,“不關咱們的事。”他回到炕邊又吹滅了油燈,“繼續睡吧。”
黑暗中,兩隻鞋子被輕輕放在雁南子炕頭的地上。
清晨吃過飯後,雁南子跟着莊周在漆園裏散步。來到高牆邊,莊周雙腳連跳幾下試圖觀望牆外的世界。雁南子微微一笑,“你能蹦的出去?”
“你應該能,為何不出去?”
“我出去了誰來伺候你?”
莊周看看他,一付欲言又止的惆悵。
“唉,想不到你的摯友會這樣提攜你。”雁南子仰望距高牆不遠的梧桐樹,“噯,現在要不我幫你除掉他?”
見一隊衛兵巡邏而來,莊周忙拉他就走,“不想掉腦袋的話,給我閉嘴!”
辰時一開工,老技師便在工作枱上尋找,“刻刀呢?喂,你們誰拿走了我的刻刀?”
一旁用毛筆描金的雁南子輕輕一抖手,忙把頭掉到一邊去。
門外忽然傳來衛兵的叫聲:“惠大人到!”
莊周趕忙去門口迎接,只見惠施帶着侍衛和兩個衛兵進來。“莊周,送給齊王的漆器明日能完工嗎?”
“已提前一日全部完工了。”莊周擺出官府的禮儀拱了下手,“大人驗收過後,可以放我走了吧?”
惠施微微一笑,“莫非覺得自己大材小用了?”說著他向侍衛遞過一個眼神。
“你們都仔細看看,”侍衛捏着刻刀抬手,“這把刀究竟是誰的?”
“是我的,怎麼會在大人手裏?”老技師驚訝地上來。
侍衛一擺手:“把他捆上!”
雁南子身子微微一顫,悄悄摸過老技師枱面上的一把坯刀。
惠施攔住衛兵,對侍衛下令:“把刀還給他。”
老技師不解地接過侍衛遞來的刻刀,“我正找它呢,難道這刻刀會飛?”
莊周下意識地瞥了下雁南子,雁南子低頭從台邊站起,“庄大人,我出去小解。”
“嗯,去吧。大人打算何時放我出去?”莊周又問惠施。
“不急,”惠施背手朝雁南子迎面走來,“我已派人去你家送了半年生計,你就安心在此做事好了。”
“你這是——”驀然瞅見雁南子袖藏坯刀快到了惠施面前,莊周猛地躍身過來,用力推開雁南子,“讓開!”
雁南子被推得一個屁股墩在地,袖中的坯刀掉落一旁,侍衛立即將劍抵在他喉部。惠施看看地上的坯刀,目光如劍地逼視雁南子。
“小弟,你拿我的坯刀幹什麼?”坐回自己崗位的老技師困惑地望着地面。
莊周彎腰撿起坯刀還給老技師,“繼續忙你的。”隨後他對惠施笑笑,“是我叫她去切支荷花做臨摹的。”說完向雁南子伸出手,“算了,改日再去好了,起來吧!”
雁南子暗暗舒口氣。侍衛請示地看看惠施,惠施已擺手,侍衛移開了劍。
“明日為你們擺完工宴,大家痛快暢飲喝個一醉方休!”
惠施說完帶人出去,莊周擦把頭上的冷汗,狠狠瞪了雁南子一眼。
傍晚下工回到館舍,莊周剛關上門,雁南子便沖他大吼:“為什麼要壞我的事?”
“你殺了他,自己能跑得掉?”莊周來到炕邊解開腰間束帶,等雁南子來為自己脫下官衣。
雁南子卻梗着脖子立在原地,“自己脫。我跑不跑得掉,管你何事?”
“在我的地盤裏行刺,想害死我啊!”莊周無可奈何地脫下官袍,“我可不想看着你死,尤其是死在我的眼前!”
雁南子凝視望着他,臉上有些動容。
莊周抓起鋪上的粉紅色肚兜放在鼻子下嗅嗅,雁南子上來一把奪過。
“我警告你,若下次再攔我,我就先殺了你!”雁南子圓睜的眸子雖然犀利,卻看不見一絲的兇惡。
莊周盯着他好一會兒,轉身向大門走去。
“喂,你去哪兒?”
莊周回過頭一字一頓說:“要麼你現在就殺了我,要麼我去告密殺了你!”
兩人對峙了片刻,雁南子忽而一笑,“我若殺了你,這世上不就少了個管漆器如烹小鮮的奇才?”
莊周被他的這頓奚落噎得兩眼一翻無話可應。
為防備刺客再來,當晚相府加強了警戒。到了三更天,雁南子趁莊周呼呼大睡輕手輕腳出了門,來到梧桐樹的牆邊,輕輕拍了三下巴掌,早已等在牆外的孟虎聽到信號,用力將一包東西拋進牆內。
裏面傳來哎呀一聲。見一隊士兵巡邏走來,孟虎忙若無其事地背手迎面走去,剛到跟前就被官兵呼啦一聲給團團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