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蘭坡:懷念野外(4)
“您一生中最痛苦的事呢?”“我是一個樂天派。”“‘北京人’失蹤了,你痛苦嗎?”“那當然痛苦。這恐怕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事了。誰都痛苦,因為這不是一件個人的事。”“對於您可能更重要吧,因為是您把他挖出來的,得而復失。”“‘北京人’失蹤成了我永遠放不下的事。挖掘‘北京人’非常難。他本來都睡了,我們又把他從地下一小塊一小塊地摳起來,烤乾,對接起來,成為一個頭蓋骨,然後又刷漆進行保護。這個過程實在不容易。可是如今他卻失蹤了,讓我怎能放得下心。他在哪裏呢?”賈蘭坡自言自語地問。彷彿丟的不是已死去了幾十萬年的北京猿人頭蓋骨,而是活生生的人。可見生命在賈蘭坡心中是不滅的。我問賈蘭坡是如何看待生死的,賈蘭坡呵呵笑笑說,對於死我一點也不在乎,我已死過幾回了。賈蘭坡是搞考古工作的,野外是他的家,在野外,賈蘭坡曾出了幾次車禍。所以賈蘭坡說他已死過幾次了。“在內蒙出的那次車禍差點送了命。當時車子翻了個360度的跟頭,車棚癟了,車門掉了,擋風玻璃碎了,我的下半身在車裏,上半身橫在車外,嘴裏叼着煙斗,戴着的眼睛飛出很遠。不過那次我的頭沒傷,只是胸骨骨折了。當時車棚的橫樑斷了,斷茬離我的頭只差1.2毫米,只要再近一點我的頭就會穿個窟窿。”“真是大難不死呀!那是哪一年的事?”“那是1976年,唐山大地震那年。1988年我也差點過去,那年我80歲。”“也是車禍嗎?”“那年我檢查出來是結腸癌,需要開刀。給我動手術的是何魯麗的丈夫,是一個醫道高明、醫德高尚的好大夫。在動手術前我做了各方面的檢查,發現我的血液非常好,不像80歲老人的,血像年輕人的。大夫說手術不長,最好別輸血。當時大夫按着腸鏡的檢查結果在我右腹開了一刀,取出橫結腸卻沒找到腫瘤。聰明的大夫想會不會記號左右弄錯了,立刻把刀口縫合,又在左邊開了一刀,這下找到了,切除了25公分。這樣手術原來只需半小時,結果用了6個多小時,失血過多,輸了800亳升的血。結果染上了肝炎。”“輸血就是不安全。”“得了肝炎就把我送到中日友好醫院。一直水腫,從腳一直腫到肚臍眼。要打胎盤白蛋白。雖然當時有美國、日本進口的,但卻不敢用,怕有愛滋病。大夫讓我自己想辦法,到處託人,連九三學社中央都在幫忙,最後弄到了33瓶。當時大家都以為我回不來了,我自己也不準備回家了。醫院通知了科學院,也通知了家裏,讓準備後事,說不容易回去了,讓做最壞的打算。”“後來怎麼又挺過來的?”“躺在床上我就給自己算帳,自己一生中是否做過壞事,是否有對不起別人的地方?我孝敬父母,善待兒女、子孫,雖娶過兩個妻子,但她們都彼此諒解了。想來想去不欠人情債。惟有遺憾的是研究課題還沒完成。”“你當時有那些課題?”“我提出了三大課題,即人類起源的地點、人類起源的時間、人類演化過程中先進與落後同時並存的‘重疊現象’。在當時這些課題完不成,也是天命難違吧。我躺在床上給自己的人生一算賬,我就踏實了。一生中沒有干對不起人的事,死就死、活就活吧。最危險的時候十幾分鐘就量一次血壓,其實就是看我是不是還活着。後來慢慢好了,那年春節過後我能獨立生活了!”“快能出院了吧!”“我也以為快出院了,可是不久我又染上了肺炎,高燒不退。一般葯退不了燒,注射先鋒5號,如果先鋒5號不行,只剩下先鋒6號了,後來燒退了,我終於好了。這次前後住了一年多的院。出院時主治大夫、護士長、護士來了一大群為我祝賀。問我是怎麼好的?我說是你們治好的,怎麼問我是怎麼好的?大夫說這不單憑是我們的治療,最重要的是你對疾病不畏懼,有戰勝疾病的信心。”“您當時一點也不怕死嗎?”“真不怕死,我當時80歲,人活80古來稀,都是老貓(毛)了。我還怕什麼死。**那麼偉大才活83歲,我活80歲就是老‘毛’了。(笑)”“您現在身上還有什麼病嗎?”“沒什麼病。”“九十幾歲了?”“92.3歲!”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