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會
(繼續之前的日記)
我將上五層船艙一切設施搜索完畢,又原路返回,重新搜索了一遍。
一路上人們滿懷興奮,皆在談論夜半舞會之事,我仔細辨識那些神色異樣之人,稍有懷疑,便上前攀談。
由於大家身處世上最大最豪華的郵輪之上,加上遠離家鄉,都不免有些放縱,因此對於我的搭訕從不拒絕,有幾位姑娘甚至要拉着我去她們屋裏進一步“溝通”,嚇得我趕緊找借口離去。
等我回到自己房間門口,我依舊沒有發現蕭風的蹤跡。
事情毫無進展,我深感灰心與自責,正暗自沮喪,忽然一股沉重的疲倦感自四面八方湧來,令我呼吸不暢,行動艱難。我心下驚惶,想要大聲呼救,但卻發不出一絲聲響。
我只覺這等感受似曾相識,但在找出答案之前,我眼前一黑,就此酣睡入眠。
我醒了過來,不知身在何處。
我只知道自己做了一個夢。
具體內容是什麼,我已無從憶起,只依稀記得,在夢中有一個空靈的聲音對我低語。說的是什麼我也已忘記,但那令人悲傷壓抑的感覺卻殘留在我體內,無處排遣。
我環顧四周,陡然驚覺,我已身處那秘密觀星所之中。
抬頭望去,天上無一絲雲彩,繁星點點,明月當空,令人神往。熟悉的海風輕輕吹拂,似情人的撫觸,讓我逐漸清醒過來。
我知道又是離魂症作祟,急忙摸了摸身子,所幸這次衣物完好,身子也無不適。
我鬆了口氣,支起身子,走向DXG9。自我第一次來到此處,我便將它留了下來,一方面是因為帶着它不利於攀爬,另一方面則是由於它太過顯眼。
在DXG9深遠的鏡頭中,星空是如此的神秘與瑰麗,眾多星座之中,象徵爭鬥的戰馬座與象徵主宰的仙皇座始終處於我們正前方,說明蓋甘斯坦號依舊在向魔域行駛,而遠處的黑暗一眼看不到邊,也許正預示着我們未知的命運。
身後傳來“咚咚”的腳步聲,將我沉浸於星海中的心拉了回來,在我有所反應之前,一人自艙門處冒了出來。
“斯代拉殿下,您怎麼來了?”
蕭風先生驚詫地問。
我看清了他的面目,壓抑了許久的情緒終於如釋重負,長出一口氣,答道:“我來看看星星。順便……想問你一些事。”
蕭風先生似笑非笑,靠住圍欄,盤膝坐下,道:“但問無妨。”
我想了想,先問了一個我最在意的問題:“這艘船……是在開往魔域嗎?”
蕭風朗聲笑道:“斯代拉殿下如此聰慧,既然已知道了答案,為什麼還來問我?”
我皺起眉頭,說:“我想知道這一切是誰在背後主使,又是為了什麼?”
蕭風搖了搖頭,道:“主使?斯代拉殿下,你莫非以為有什麼邪惡的陰謀不成?不,這一切的動機都是善意的,我建議您將‘主使’改為‘計劃’,這樣才比較恰當。”
“善意?讓十餘萬人前往必死之地,能叫做善意嗎?”我激動起來,不禁大聲吼道。
“誰告訴你魔域是必死之地?教科書?新聞?還是您的母親?”蕭風再度大笑起來,隨即自風衣中掏出一塊懷錶,看了一眼,說道:“斯代拉殿下,我自是樂意回答您所有的問題。但不太湊巧的是,現下已經是十二時差十分,一場盛大的舞會即將開始。您也是這場舞會的主角之一,您以後的命運與之息息相關。我建議您不必向我詢問,只需去參加這場舞會,不久之後,答案將會自動出現在你的眼前。”
我見他欲言又止,自是心有不甘,還待追問,蕭風自風衣中掏出一張面具,扔到我手中,說:“這是您參加舞會必需之物,直至舞會結束,切勿將之摘下。”
我藉著星光,端詳這面具。
這面具做得栩栩如生,乃是著名恐怖電影“吸血伯爵拉古拉”中吸血伯爵的臉。我面帶困惑,問道:“今天舞會可以化妝嗎?”
“當然,如果不是化妝舞會,那還有何意義?”蕭風笑道。
說罷,他站起身子,也戴上一副面具,拍了拍風衣下擺的灰塵,說道:“時候不早,我們可能晚到一會兒,但無關緊要。”
我見他這副面具正是拉古拉伯爵的對頭,“吸血鬼獵人”范海溫辛爵士,不由暗暗咋舌。
我倆均熟門熟路,很快回到甲板,直奔體育場而去。
一路上我向他問了幾個問題,但他均搖頭不答,我知多說無益,也只好等他自願開口。
不久之後,我們來到最上層的體育場,只見人們有說有笑,三三兩兩,正自各入口進場。
這體育場能容納數萬人,因此放入這麼些賓客綽綽有餘。人群中,有些人戴着面具,有些人則露着真容。我遠遠觀望,發覺入口處的保安並不核對身份,任由大家自行入內。但一旦進場,則不允許擅自外出。
我來到入口處,見有不少沒戴面具的賓客正與保安爭執,要求回屋去取,但保安態度強硬,嚴詞拒絕。我見保安腰間鼓鼓囊囊,似是荷槍實彈,不由暗暗為這些鬧事賓客捏一把汗。
所幸這些賓客只是貪圖好玩,鬧了一陣,也就不了了之。我與蕭先生一路並未受阻,順利過關,來到了內場。
內場的草坪被一塊巨大舞台佔據,舞台上霓燈閃爍,霧氣繚繞,端的如夢似幻。體育場內的音響放着震耳欲聾的混合舞曲,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均隨着節拍,肆意扭動着身子,全無半分拘謹。
舞台四周則被方桌包圍,桌上擺放有各種山珍海味,美酒點心。幾十名侍者忙忙碌碌,來回奔走,為賓客們斟酒送菜。
我望着眼前的景象,心生怪誕之感,不由想起水手間最古老的的傳說:
有那麼一種叫作塞壬海妖的怪物,會用動人的歌聲吸引船員前來,隨後在大海中製造夢幻般的極樂情景。船員在經歷一夜醉生夢死之後,會在沉睡中毫無痛苦地死去,接着化為海妖的餌食。
現下我們正處在這一望無際的大海之中,遠離塵囂,無牽無掛,只需活在當下,盡情放縱,而無需為明天之事煩憂。
這不正是蓋甘斯坦號為我們所有人編織的極樂夢境么?
而在這夢境之後,蓋甘斯坦號會不會如塞壬海妖一般,將我們吞食殆盡呢……
正當我用尖刻的思想對現實大肆抨擊之時,蕭風先生拍了拍我的肩膀,說:“王子殿下,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你就別在這兒嫉世憤俗啦。即使明天船要沉沒,也不要辜負了眼前這些美人美酒。今夜我要一醉方休,有空再聊。”
我生怕他再度失蹤,急忙伸手向他抓去。誰知蕭風溜得極快,這一撈沒有抓到蕭風,卻在人群之中抓到了一隻柔滑細嫩的小手,只聽一個嬌如銀鈴般的聲音笑道:“這位先生,您抓得我這麼緊,是不是想請我跳支舞呢?”
我定睛一瞧,只見我抓着的是一名戴着銀色面具,身穿銀色羅裙的銀髮少女,她身形嬌小,只怕尚未成年。我不由得大驚失色,說道:“不好意思,我不是那種人,再見。”說罷用力揮手,欲將她甩脫。
誰知她手上力氣突然大增,竟將我拉近了一尺,另一隻手纏了上來,嬌軀與我緊緊貼住,俏臉也在我脖頸處游弋,朱唇輕啟,說道:“你不是那種人,可我是啊。怎麼我感覺你我很像呢?你叫什麼名字?我非好好了解你一下不可。”
我只覺得她吹氣如蘭,肌膚滑嫩,全身更是熱的發燙。心中不由一動,暗暗咬牙道:“跳支舞罷了,我又不是存心揩油。再說了,我坦坦蕩蕩,又何必心虛?”
於是我提了提精神,作出優雅的姿勢,說道:“這位小姐,既然你有意相邀,在下卻之不恭,只有恭敬不如從命了。只是在下心中光風霽月,絕無半點不雅念頭,還請姑娘放心。”
銀髮姑娘一愣,隨即咯咯嬌笑起來,直笑得我心中發懵,不知我這段話有何好笑。
在她清脆好聽的笑聲中,我懷着不解,跟隨着音樂節奏,與她一起翩翩起舞。
我雖受過華爾茲訓練,但並無跳舞天賦,因此跳得只能算是普普通通。可是不知為何,我與她之間極有默契,彷彿搭檔了十幾年的舞伴一樣,在她優美的舞姿帶動下,我的水準也得到了極大的提升,一舉一動,均渾然天成,毫無瑕疵,幾乎與頂級舞者不相上下。
一曲終末,我回過神來,只見我倆身旁空着一大片地,四周圍滿了觀眾,人人皆露出讚歎神色,不時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我最怕這等出風頭之事,一把將她拉住,嚷道:“不好意思,借過借過。”一邊說著,一邊奮力往舞池外擠去。
圍觀人群見狀,紛紛讓路,與此同時,呼哨叫好聲依舊不絕於耳,還有不少好事之徒大聲起鬨,嚷着“結婚!結婚!”令我心頭愈發混亂。
好不容易來到餐桌旁,我強抑住躁動的心情,故作鎮靜地說道:“你跳的很不錯。”
銀髮女子並不答話,一雙銀眸凝望着我,角膜反射着舞池中五顏六色的燈光,美麗極了。
“你……”我見氣氛尷尬,心思急轉,想要找個話題,突然間,她雙足一墊,身子拔高寸許,緊接着一陣香風吹過,一對火熱濕滑的事物將我雙唇牢牢包住,令我氣息為之一窒。
當我意識到那是什麼的時候,我整個人就此定住,如同石化一般。
我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過去了多久,她身子後退,我才從石化狀態中恢復過來,心臟狂跳,情緒激動,卻又茫然若失。
“我……說過……我不是那種人……”我憋了半天,才從嘴裏憋住這麼一句話,現在想來,簡直令我羞愧地想要自盡。
“我也說過,我是那種人。而我覺得,你與我一樣。”銀髮少女滿不在乎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