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前面不遠便到了尚朴書院,馬路漸次寬闊,青蕪山在尚朴書院的後頭,是以牡丹歡快地扶着蘇清蕙下馬車的時候,坐在張家馬車外的張士釗,恰好路過蘇家馬車,見到了名動倉佑城的蘇家小姐。
雙眸似水,卻帶着些許冷漠,身着蜜合色百合裙,雲帶束腰,露出女兒家的柔軟纖細,未掃峨眉,未施脂粉,僅發間一支雲腳珍珠卷鬚簪,小指大小的珍珠粒粒飽滿圓潤,又瑩亮似雪,隨着少女緩步輕移,微微晃蕩。
蘇清蕙不意抬眸,右前方的少年竟恰在看她,胸口一窒,扶着牡丹步履踉蹌地進了書院。
張士釗黑亮的眸子閃過思量,心上如沁三月的雪水,這個姑娘,似乎認識他!
「釗兒,在看什麼呢?」想問為何馬車慢了許多的,剛掀起前頭車簾的張劉氏看見兒子傾身朝着匆匆見了書院的蜜合色背影看,不動聲色地問道。
「娘,剛才蘇家姑娘見到我,好像很是驚訝!我幼時可曾見過她?」
「瞎說什麼,你自幼便在京城書院裏讀書,何曾見過蘇家的小姐,便是和她同住在倉佑城的娘親,也是今個才見過一回!」張劉氏話語裏不無微微嘲諷,也難怪蘇家小姐看不上她,她是知府的女兒,她以前只是地主家的夫人。
張士釗沒有略過娘親話里的不滿,「聽娘的話音,難不成今個這蘇家小姐還讓娘受氣了不成?」
張劉氏見兒子一臉關切,心上暖意融融,笑道:「那倒沒有,娘就是看不上蘇家才女一副目下無塵的樣子罷了,你以後娶媳婦,可千萬不能要這樣的,過日子還不得嘔死!」
張劉氏並不知道,她自個真相了,前輩子,目下無塵的蘇大小姐可不就是和她兒子嘔了一輩子,臨終都沒能好好說幾句話嗎!
張士釗淡淡一笑:「兒子娶媳婦,還不是娘做主,要擦亮眼睛的不是兒子,是娘呵!」
張劉氏被哄得身心舒適,眼裏的笑意像三月的東風,怎麼都關不住。
因着張劉氏,路上少不得耽擱了一會,好在出門早,是以蘇清蕙和李妍兒到了書院的時候,袁先生還未到。
在蘇清蕙是有三十多年未來書院了,在這些十四五歲的小女孩眼裏,她們也有好些日子沒見到蘇清蕙了。和蘇清蕙交好的吳明蘭、顧彥、莫漪這會兒都圍繞了過來。
莫漪上來便掐着蘇清蕙的臉道:「我以為你在家病的怎般憔悴呢,竟比我上回見還圓潤了。」
吳明蘭笑道:「小漪兒,清蕙好歹也是大病初癒,你手下留情些,不然蘇伯母下回可不會待見你!」
莫漪眼睛一彎,「你們別不信,我覺得蘇伯母怕是更疼我些才是!哪回見着我不是好一頓誇,哼,清蕙一向得靠邊站!」
「是,是,是,莫大小姐,您才是我娘的親閨女成了吧!」蘇清蕙笑道。
一旁的顧彥皺着一張小臉說道:「清蕙,你不在的這幾日,我看安言師傅都想死你了,常常課上對着我們作的詩詞搖頭嘆息,你回來,我們可不比遭殃了。」
顧彥在詩詞上一向卻根弦,蘇清蕙不在,沒有人和安言師傅在課上切磋用詞拖時間,安言師傅就有空盯着她們寫詩詞,顧彥每每都是硬着頭皮下筆,寫完自己常常都臉紅,真是備受折磨。
「呦,我瞧着,阿彥倒憔悴了不少呀!」蘇清蕙明晃晃溜了一眼顧彥的身量,唏噓道。
「呵,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一個知府家的女兒,也值得你們舍下臉面這般討好!」一個頗為譏諷的聲音在蘇清蕙身後響起。
蘇清蕙忍不住回頭一看,呵,她怎麼忘記了,年少的時候,她還有一個仇敵來着!沒想到重來一世,這席斐斐依舊看不上她。
她是知府家的嫡小姐,她是寄養在祖母身邊,京城吏部尚書家的嫡小姐,雖家世有些落了下乘,但前一世目下無塵的蘇清蕙,一向將刁蠻任性的席斐斐不看在眼裏的,二人時有口角。
只是現在的蘇清蕙好歹也不是真正十四歲的蘇清蕙了,一時也只是看了一眼兀自試弦的席斐斐,便移開了眼,和顧彥她們去了另一個角落聊天去了。
跟着蘇清蕙過來的李妍兒,惱恨蘇清蕙竟忘了她似的,一時心裏頗有些不是滋味,以前蘇清蕙也常帶她和顧彥她們玩的,今個怎地看都不看她,不,不僅僅是今天,這幾天,她總覺得,蘇清蕙落水過後,待她就有些不一樣了。
李妍兒有些忐忑地試着弦,不管她心裏怎麼想,她和哥哥卻是都借住在蘇家的,要是她和蘇清蕙不合……
李妍兒忍不住咬着唇,她得想點法子才行!
前頭一排的席斐斐卻忽地回頭對着李妍兒斥道:「你一早吃多了阿,是存着勁來殺豬的吧!」
李妍兒一驚,才醒悟過來,她忙着想心事,忘記自己正在試弦了,力道竟用大了許多!駁不得席斐斐,面上不由羞愧得通紅。
莫漪卻看不慣席斐斐的囂張跋扈,嗆到:「席斐斐你早上吃了火藥不成,怎麼誰誰都得罪你了!」
蘇清蕙拉拉莫漪的衣袖,示意她莫管。
房門卻忽地被推開了,一臉嚴肅的袁夫子掃了眼三三兩兩或站或坐的女學生,斥道:「如此鬆散無度!」
女學生們即刻便各自坐好,袁夫子脾氣不好,又有些孤傲,一班女學生,她沒有一個看的上的,因此,每每一課下來,女學生們也見不得他一個笑臉。可是袁夫子名聲響,女學生們也只得耐着性子跟着他學,以後說出去,也可以說曾師從袁修儀不是。
前世的蘇清蕙在一眾學生中,技法算出眾的,只是袁夫子一直說她金玉其外,重生來的蘇清蕙,對什麼才女名聲單薄很多,再進書院,也只是為了彌補當年為了虛名未能好好享受的閨中時光罷了。
坐在顧彥和吳明蘭中間,蘇清蕙憑着記憶摸索着彈奏袁夫子教授的雲水禪心,這是一首佛家曲子,音色叮叮咚咚地婉轉,如流水潺潺,偶爾幾聲清越短促,許久未練,指法有些生疏,蘇清蕙卻漸漸地有些摸索出趣味來,覺得這曲子實是非常符合張士釗帶着她從京城回歸倉佑城后那幾年的生活。
他們各不相擾,他身邊有柔婉的妾侍,她每日在寂靜的後院裏讀書作畫,也頗怡然自得。
原本在埋頭研究古曲殘譜的袁夫子,忽地抬起頭,直往蘇清蕙這邊看過來,便見往昔一定要爭個高下的女學生,此時似乎沉浸在手下的曲子中,眉目舒展,手指婉轉,袁夫子一時斂目,便覺竹林扶疏,泉石相映,雲朵漫卷漫舒,心間似有着漫步山林的清幽。
蘇清蕙一曲結束,竟覺得從未有過的愉悅,上一輩子她也彈了許多年的古箏,卻從沒覺得有這般情趣,忽覺周圍一片寂靜,不由抬眸打量四周,便見同窗都停着手,靜靜地看着自己。
右邊的吳明蘭痴痴地說:「阿蕙這首,竟讓我覺得天地疏朗一般。」
李妍兒也忍不住道:「難怪蕙姊姊這幾日沒空見我,原來一直在家裏偷偷練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