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李妍兒聽到脾氣古怪的袁夫子,心頭也有些擔憂,忍不住掀開右邊的車簾,打探前頭是個什麽情形,卻又急忙地放下帘子,微紅着臉對蘇清蕙道:「妍兒一時魯莽,沒忍住,倒讓前頭的夫人瞧見了。」聲音不大不小,想必外頭朝這走過來的婆子聽得很清楚。
李妍兒心頭惴惴的,那夫人一身好綢緞衣裳不說,便是奴僕看着也頗有些氣勢,想必是倉佑城的名門。
「小姐,前面是城東張家的夫人,今兒個到了日子去還願的,怕耽誤了吉時,問能不能同小姐一輛馬車。」外頭車夫和過來的婆子嘀咕了兩句,這才向馬車裏頭稟道。
城東張家!李妍兒眸子比剛才還要亮了兩分,竟聽她說:「蕙姊姊一向明理,自是可以的。」
蘇清蕙看了李妍兒一眼,前世,她讓車夫過去幫忙,也是車夫回來傳話的,李妍兒倒沒有今日這般表現。
沉默了一會,蘇清蕙應道:「自是如此!」
「老婆子先代我家夫人謝過這位小姐。」外頭立着的婆子,恭敬有禮地謝道。
【第四章絕不重蹈覆轍】
張劉氏現在也才三十齣頭,不同於蘇侯氏的團臉,她是一張標準的瓜子臉,一雙似彎非彎的柳葉眉,一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許是今兒個出來還願,非常重視,穿了一身碧霞雲紋聯珠對孔雀紋錦衣,發上別著一支金鳳出雲點金滾玉步搖,襯得她端莊貴氣。
再見前世的婆婆,蘇清蕙依然不可否認,張士釗繼承了張劉氏的美貌。
當下雙方在馬車裏互通了家姓,蘇清蕙便作壁上觀,不言語了,聽着李妍兒熱絡地和張劉氏套近乎。
張劉氏似乎也看出蘇清蕙不想多言,也不攀談,安靜地坐在李妍兒邊上,有時候應和兩聲。
聽李妍兒問「不知夫人此回是還什麽心愿」時,蘇清蕙心裏不免暗自鄙薄,怎好窺探人家私隱呢?
沒想到張劉氏倒微微一笑,回道:「前段時間求文昌帝君保佑犬子高中,前兒個放榜了,我這特來還願的!」
「哦,令公子竟這般厲害,看夫人這般年輕,想必令公子年紀也不大吧,沒想到就中舉了。」李妍兒眼裏像是含了兩顆耀眼的珍珠,一下子蹦出奇異的光芒來。
張劉氏最看重的便是夫婿的疼寵、兒子的前途和自己的容貌,李妍兒一下子撓到了張劉氏的兩處癢處,原先瞧着還有些客套的張劉氏,此刻倒對李妍兒釋放了幾分真誠,拉着她的手問她在倉佑城住得可還習慣,家裏還有些什麽人。
一邊的牡丹有些不滿地看了李妍兒兩眼,這是她蘇家的馬車好嗎,表小姐怎地喧賓奪主呢?但看着自家小姐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牡丹也不敢逾矩,低着頭,悶不吭聲地坐在車角。
馬車就這般大,牡丹的神情自是逃不過張劉氏的眼,一時便對牡丹有些不喜,看了一眼一臉高冷的蘇清蕙,也不由得皺了眉,都說知府家的小姐是倉佑城頂頂有名的才女,可這才女也忒目下無塵了些。
相較之下,張劉氏倒覺得這借住在蘇家的李妍兒可愛得多。
「李家小姐,你家和江陵李家可有何淵源?」張劉氏問道。
「不瞞夫人,江陵李家便是小女家門。」李妍兒的聲音很是清脆。
蘇清蕙撩起車簾,覺得地里的野花開得正好,比起馬車裏聊得可勁的另兩人,這些花更有意思。
「夫人、夫人,少爺派馬車過來了!」外頭跟車的婆子對着車廂里的張劉氏欣喜地說道。
蘇清蕙忍不住一扭頭,十七歲的少年,在晨曦里馳馬而來,俊逸的臉上隱隱有光澤流動,頭髮如墨,那雙桃花眼閃動着如琉璃般的光芒,好似神話里的神明降世。
饒是再鄙夷,蘇清蕙也不得不承認,張士釗擁有一副好皮囊。
「蕙姊姊,外頭是張家公子來接嬸嬸了嗎?」李妍兒驚喜地問道,細長的眸子裏,一點狡黠一閃而過。
蘇清蕙不疾不徐地放下車簾,木着一張臉,淡漠地看了李妍兒一眼,應了聲,「想來是吧。」
角落裏的牡丹嘀咕道:「表小姐這話說的,我家小姐又不是望風的,哪能知道。」
蘇清蕙全當沒聽見,也不呵斥牡丹,掃見張劉氏微微不忿的樣子,她緩緩抬起手,理理壓裙角的一對雙魚玉佩,這一世打定主意不去張家做媳婦,自是沒必要在張劉氏面前表現自己如何知書識禮。
便是前世這個親自相中她的婆婆,待她進門後雖不曾諸般刁難她,但對她也是不喜的。
蘇清蕙想起上輩子自己的名聲,若不是身為知府家的小姐,她怕是連張家也嫁不進去吧?
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張士釗已經到了馬車後頭,請了娘親去自家馬車坐,隔着車廂,和蘇清蕙道了謝。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馳在並不寬闊的道路上,路邊的桃花、櫻花、紫葉李、紅梅,以及晃蕩的狗尾巴草,在東風溫柔如水的晨間相互爭艷。
前面不遠便到了尚朴書院,馬路漸次寬闊,青蕪山在尚朴書院的後頭,是以牡丹歡快地扶着蘇清蕙下馬車的時候,坐在張家馬車外的張士釗恰好見到了名動倉佑城的蘇家小姐。
雙眸似水卻帶着些許冷漠,身着蜜合色百合裙,雲帶束腰,露出女兒家的柔軟纖細,未掃蛾眉、未施脂粉,僅發間一支雲腳珍珠卷鬚簪,小指大小的珍珠粒粒飽滿圓潤又瑩亮似雪,隨着少女緩步輕移,微微晃蕩。
蘇清蕙不意抬眸,右前方的少年恰好在看她,只覺得胸口猛地一窒,扶着牡丹步伐略不穩地進了書院。
張士釗黑亮的眸子閃過疑惑,這個姑娘似乎認識他?
「釗兒,在看什麽呢?」想問馬車為何慢了許多,可張劉氏剛掀起前頭車簾就看見兒子傾身朝着匆匆進了書院的蜜合色背影看,便不動聲色地問道。
「娘,剛才蘇家姑娘見到我好像很是驚訝,我幼時可曾見過她?」
「瞎說什麽,你自幼便在京城書院裏讀書,何曾見過蘇家的小姐,便是和她同住在倉佑城的娘親也是直到今兒個才見過。」張劉氏話語裏夾着微微嘲諷,也難怪蘇家小姐看不上她,蘇清蕙是知府的女兒,而自己不過是商家出身。
張士釗沒有忽略娘親話里的不滿,「聽娘的語氣,難道蘇家小姐還讓娘受氣了不成?」
張劉氏見兒子一臉關切,心上暖意融融,笑道:「那倒沒有,娘就是看不上蘇家才女一副目下無塵的樣子罷了,你以後娶媳婦千萬不能要這樣的,過日子還不得嘔死!」
張劉氏並不知道,她自個兒真說中了,前輩子,目下無塵的蘇大小姐可不就是和她兒子嘔了一輩子,到臨終前都沒能好好說幾句話。
張士釗淡淡一笑,「兒子娶媳婦還不是娘做主,要擦亮眼睛的不是兒子,是娘。」
張劉氏被哄得身心舒適,眼裏的笑意像三月的東風,怎麽都關不住。
因着張劉氏,路上少不得耽擱了一會,好在出門得早,是以蘇清蕙和李妍兒到了書院的時候,袁夫子還未到。
在蘇清蕙的認知中,自己已有二十多年沒來書院了,而在這些十四五歲的小女孩眼裏,她們也有好些日子沒見到蘇清蕙了。
和蘇清蕙交好的吳明蘭、顧彥、莫漪這會兒都圍了過來。
莫漪上來便掐着蘇清蕙的臉道:「我以為你在家病得都憔悴了呢,沒想到竟比我上回見時還圓潤。」
吳明蘭笑道:「小漪兒,清蕙好歹也是大病初癒,你手下留情些,不然蘇伯母下回可不會待見你。」
莫漪眼睛一彎,「你們別不信,我覺得蘇伯母怕是更疼我些,哪回見着我不是好一頓誇,哼,清蕙一向得靠邊站!」
「是是是,莫大小姐,您才是我娘的親閨女,成了吧?」蘇清蕙笑道。
一旁的顧彥皺着一張小臉說道:「清蕙,你不在的這幾日,我看安言師傅都想死你了,常常課上對着我們作的詩詞搖頭嘆息,你回來,我們可得遭殃了。」
顧彥在詩詞上一向缺根弦,蘇清蕙不在,沒有人和安言師傅在課上切磋用詞拖時間,安言師傅就有空盯着她們寫詩詞,顧彥每回都是硬着頭皮下筆,常常寫完自己都臉紅,真是備受折磨。
「喲,我瞧着,阿彥倒憔悴了不少呀!」蘇清蕙明晃晃打量了顧彥的身量一眼,欷歔道。
「呵,有什麽了不起的,不就是一個知府家的女兒,也值得你們舍下臉面這般討好。」一個頗為譏諷的聲音在蘇清蕙身後響起。
蘇清蕙回頭一看,呵,她怎麽忘記了,年少的時候她還有這麽一個仇敵來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