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席胡氏心裏憋了十多年,一腔妒火生生要將她燒毀,望着席恆峰眸色冰冷,心間發寒!癱在椅上「嗚嗚」哭了起來。
席恆峰看着噼里啪啦正爆着燭火的紅燭,澄黃的杏仁桃酥,幽幽地燃着的檀香,一聲墨綠色長裙窩在椅上痛哭的婦人,心裏一片麻木,他的心,早在藜澤走的時候,便已經死了,那才是他席恆峰心頭的硃砂痣,心尖上的一滴血。
夜如涼水,席恆峰走出正房的時候,仰頭看了一眼樹梢上的半輪下弦月,當年也是這樣的夜晚,那個女孩兒拋棄了藜國長公主的身份,恣意地留下一封訣別信,自此不知所蹤,他等了一年,又一年,他諫言聖人以她的名義辦了祭花節,讓全國百姓告訴她,他們在惦念着她。
他等了五年,便連太後娘娘都被他打動了,執意要他成家生子,不得再虛度光陰,他知道太後娘娘也是認定藜澤不會回來了。
他是席家的獨子,面對顫巍巍的老祖母,他領了懿旨,娶了明遠侯家對他痴心一片的嫡小姐,可是他還是不曾放棄去找她,他也曾想過,這麼多年了,她是不是已經另結新婚,嫁人生子了?
他從楚地,找到吳地,再到蜀地,領回來一個和她頗相似的女孩子,以為這是上天眷顧他,送了他一個小版的藜澤,那孩子的眼和藜澤小時候一樣嬌俏可愛,吃着他遞過去的桂花糕,吧唧吧唧的,像個小耗子一樣可愛。
他將她帶了回來,以後,便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只要看着這個孩子,他便永遠不會忘記,他深愛的藜澤。
屋內席胡氏的哭聲還在斷斷續續,像是要哭盡她執守了大半生的痴念!
蘇家大房裏,蘇李氏看着面前的一對兒侄子和侄女,心口一陣陣煩躁,連喝了兩盞茶水,才開了口問道:「煥兒,這事你可知情?」
李煥黑着一張臉,苦笑道:「姑母,若是煥兒知情,怎會同意妹妹這般罔顧禮法,不知廉恥!」李煥說的字字鏗鏘,擲地有聲!他李家是幾代積累下來的書香門地,江陵的百年望族,便是這一代受爹爹拖累,落魄了些,可是,李家的兒郎竟至於墮落至此嗎!
他是不想原諒妹妹的!娘親百般托求祖母,將他和妹妹送到了姑母這邊,以求一個清靜之地,能夠好生讀書,光耀家門,可是,妹妹呢!
李煥別過臉,便是瞥到妹妹的衣角,他都覺得心頭在滴血,那是他李家這一代唯一的嫡小姐!
蘇李氏揉了揉眉間,嘆道:「煥兒,妍兒,你們的祖母將你們托我照看,可是如今竟出了這樣的事,我實在是沒有顏面回李家見爹娘和嫂子。」
見侄女兒倨傲着一張嬌俏的臉,一點悔過的心思都沒有,蘇李氏默然不語,便見一邊垂着頭的袁姨娘低聲道:「表少爺,表小姐,你們也知道,我家夫人膝下無親子,對你們一直是拿在心尖上疼的,可是夫人在蘇府的日子着實不好過,平日裏不僅要吃老爺的掛落,還要受姨娘的排擠,才萬不得已將你們送到二房住的!」
蘇李氏擺擺手,示意袁姨娘莫提這些!
袁姨娘看着腳尖,卻是不管,低低地道:「如今這般,夫人已然無法再照看你二人了,你們還是回江陵吧!」
「姨娘!住口!」蘇李氏怒斥道,許是沒料到袁姨娘會說這般話,一時氣的心頭燥熱,不住地咳嗽。
到了這般,李煥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姑母是讓他們回江陵了,一時窘的面紅耳赤,澀聲道:「是煥兒對不住姑母,也是爹爹對不住姑母,如若不是爹爹一意沉醉在溫柔鄉里,敗光了家財,也不會連累的姑母在蘇家受氣!」
李妍兒以為姑母頂多訓斥她兩句,沒想到,竟要將她打發回江陵,一時急道:「姑母,你求下蘇知府,讓蘇知府幫我壓下張家,只要士釗他娘不攔阻,士釗一定會娶我的!」李妍兒說的信誓旦旦,眼睛裏都是對未來的憧憬和期待,面上微微泛紅。
怕姑母不同意,又道:「張家是富貴人家,士釗又有功名在身,等來年下場,一個進士是跑不掉的,待那時,他必定庇佑我李家,姑母也不用在蘇家這般寄人籬下!」
屋內的三人都驚住了,讓蘇知府幫李妍兒去壓張劉氏!李妍兒當真以為她有多大的臉呵!
蘇李氏對李家兄妹最後一點愧疚都沒有了,一口氣憋住,昏倒在袁姨娘身上。
袁姨娘忙派丫鬟去請大夫,一邊埋怨道:「表小姐,您怎這般不懂事,夫人為了供給你二人的吃穿用度,二房送來的好些的補品都捨不得吃用一些,都換了銀錢,你怎麼能這般辜負她的心呢!」
袁姨娘氣的直要跺腳,便是自家兒女的吃穿也比不得這表小姐和表少爺,夫人一心還是向著娘家的,可是李家年年向她伸手要錢,硬是掏空了夫人的嫁妝,連累的老爺也不待見夫人,又送了這麼兩個寶貝疙瘩過來,真真是要了夫人的命啊!
李妍兒不耐煩地瞪着指責她的袁姨娘,嘲諷道:「袁姨娘,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我李家出身的丫鬟,也能指責主子!」
袁姨娘瞳孔一縮,又難以置信,又有些尷尬,她確實是李家的家生子,看着昏過去的夫人,咬牙道:「表小姐和表少爺先回客舍吧,等夫人醒了,我讓丫鬟去知會一聲!」
李妍兒一窒,不滿道:「一個賤奴也敢,嗚,嗚~~~~」
李煥一把捂住了妹妹的嘴,對着袁姨娘說了一聲叨擾,拉着妹妹的袖子回去了。
直到離開蘇家二房,李煥才這般真切地感受到什麼才是真正的寄人籬下,原來連一個往年的家奴也是可以出言不遜的,心裏泛上一層苦澀,看着猶自憤恨不平的妹妹,終是只丟下一句:「回去把東西收拾了,等姑母好了,便起身回江陵!」
「不,我不回去,李家那般多的庶子庶女,娘又鬥不過那些姨娘,我倆回去還不得給他們剝了皮削了骨吞了!」李妍兒對李家是深惡痛絕的,那些庶弟庶妹每一個好相與的,她才不會回去。
李煥看了一眼妹妹,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李妍兒冷哼了一聲,哥哥不管她,她自個去找士釗,士釗那般憐惜她,自是會想法子說通他娘親娶了她回去!
李妍兒自顧舉着步子往大門口去,隱在廊道後頭柱子裏側的蘇清湄蹙着眉,吩咐身邊的丫鬟道:「你上嬸娘那裏說一聲!」李妍兒果然是不肯走,以二叔護犢的屬性,怕是這回連嫡母的面子也不會看了!看着李妍兒婀娜的背影,有些不明白還有這般生在福中不知福的人!
李妍兒一路走到了東城張府門口,以往在蘇家二房出門還有馬車,許久沒走這許多的路,已是快六月的天,後背和腰上已熱的半濕,好在今個穿的是淺色的,倒不曾顯出來。
張家守門小廝看見面上有掐痕的女子要進去,眼神閃了一閃,他才聽說,昨個夫人在外頭打罵了大少爺的一個相好,眼睛斜斜一溜,從上往下打量了李妍兒一眼,心裏不禁微微搖頭,還比不得府上的表小姐呢,聽說那蘇家小姐比表小姐還要美上幾分的額,人家都是求夫人端莊即可,妾侍養眼,自家少爺倒是倒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