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既是不喜歡,那丫鬟發賣了不就好了,先前我還惦記着你們主僕一場,怕你不舍,沒敢下狠手,既是個背主的,往那邊疆送去便是!」蘇志宏眼裏閃過一絲戾氣,又忙蓋了過去,笑道:「你是不是一直看在你大伯娘的面上,不好對李妍兒動手?」
蘇清蕙支吾了一聲,其實,不全是大伯娘。
蘇志宏對旁的不曾上心,對妻女、兒子一向是放在心尖上的,見女兒面上猶疑,哪有不明白的,只是已經定了親,以前的事,該過就過,當下淡淡地道:「送回江陵吧!」他們想着將兒女送來投靠嫂子,可嫂子自身已夠艱難的了。
蘇清蕙一愣,「可,可是,大伯娘願意嗎?」
蘇志宏淡淡地看了一眼女兒,眼裏露出一點薄涼。
許是父女連心,蘇清蕙忽地就明白了爹爹那眼裏的意思,大伯娘還靠着自家呢!
且說已經離開倉佑城去京里待了月余的席斐斐,此時坐在馬車裏,看着車外飛馳而過的花花草草,心裏頭滋味難消,她終是又離開了京城,如果可以,她是一輩子都不想回來了,在倉佑小城裏,陪着祖父母頤養天年,做一個被席家大宅里那幫千金小姐們嫌棄的鄉下丫頭,也好過去那裏看眾人的臉色。
那一雙薄涼銳利的眼,不時地冒上席斐斐的心頭,她一直不曾明白,那人,明明是生了她的親娘,為何總是如此厭惡於她,便是對着爹爹的庶女,也比自個這個親生女兒要親熱,縱使她知道,席夫人對庶女的親熱是故意做出來的,做給爹爹看,也做給她看!
可是,對她,那人便是連做做樣子也不肯。
席斐斐厭煩地往車廂一靠,邊上伺候的杏兒眼巴巴地看着小姐一路唉聲嘆氣,似乎肚子裏有小兔子在一樣,忍不住勸道:「小姐,等咱們到了倉佑城,你就可以看到蘇家小姐了,你找她說說,也好過有事一個人憋在心裏啊!」
席斐斐搖搖頭,被母親厭棄,便是說了,也不過得旁人一點異樣的眼光,縱使她和蕙蕙一向要好,也曾吐露過一點,可是這事,真的太難以啟齒,告訴別人,親娘不慈?
這時的京城席府,送走了女兒的席夫人正在廚房裏親自給難得來她房裏過夜的相公備着糕點,吩咐着廚娘道:「你把面揉的細軟一些,糖放半勺便可!」自個挽了袖子在扇着爐上的小火。送走了瘟神,老爺又來看她,真是沒比這時候還舒心的了,席胡氏想着許久不曾有過的溫存,不由悄悄紅了耳根。
席恆峰過來的時候,正房裏已經點了嬰兒手臂大的紅燭,丫鬟正見着燈花,席胡氏低着頭,捧着一本《太平廣記》在看,只是時不時望向屋外的眼,泄露了她心頭的焦急。等終於見到了一雙墨緞粉底的官靴,心頭才一定,忙放下手頭的書,迎身笑道:「妾身看書看迷住了,不曾注意到老爺已經過來了!」
聲音是一貫的柔婉,在朦朧的燭火里,仿若帶着兩分嬌媚,席恆峰看着十三年前娶回來的夫人,閉了閉眼,如若斐斐真是那人的女兒,那,那,他縱容了這個婦人欺辱了她的女兒十來年,席恆峰看向自家夫人的眼裏不由帶了兩分冰冷。
看着桌上擺的杏仁桃酥,沉聲道:「這是夫人做的?」
席胡氏面上一喜,笑道:「想着老爺喜歡,妾身便特地下廚,老爺公務纏身,好久沒有過來妾身屋裏坐坐,妾身這手藝都有幾分生疏了,老爺嘗嘗?」說著便拈起了一塊澄黃的桃酥作勢要喂席恆峰。
席恆峰不由後退了一步,淡道:「我一個男子,不愛這些甜食,倒是斐斐過來的時候,夫人怎地不曾做過?」說到末一句,席恆峰不由提高了兩分嗓音,已然是問罪的架勢。
席胡氏一呆,望向席恆峰的眼裏帶了兩分嘲諷,隨手將桃酥扔到盤子裏,將別在腰上的雪白的綉帕輕輕地擦了擦手,仰頭笑道:「不過一個賤人的女兒,也配我堂堂的席家主母親手做吃食?」席胡氏的面上帶着兩分輕蔑,兩分鄙夷,兩分煞氣,像是席斐斐提起來都髒了她的口一樣。
她雖原也是京城的貴女,可是當年也和許多女孩兒一樣愛慕着那打馬走街,肆意洒脫的席家公子,只是席公子早早地便由先皇做主,要尚給藜澤長公主的,她也曾和許多女孩子一樣黯然神傷了好些日子,可是,在她及笄的那一年,藜澤長公主沒了,她哭着鬧着,要爹娘退了已經定下的親事,一意要嫁給席公子,她等了五年,五年,換來了一頂花轎進了席家的大門。
相公雖然冷了點,可是,是她的呀,是她一個人的,便是那些原本該新婚燕爾卻獨守空房的日子裏,她也常常是笑着醒的,她枕的是席恆峰的枕頭,她睡的是席恆峰的床,她是上了席家族譜的正房夫人,當年多少女孩子愛慕的兒郎,最後唯她如願了。
她一個人痴痴地侯了他多長的日子呀,可是,從來沒覺得苦過,便是遠遠地看見那個身影,都覺的心裏滿滿的,直到,直到,他帶回了那個孽種!
「啪」地一聲,席恆峰甩了席胡氏一記耳光。
席胡氏昂着的臉,立即便顯了一個粗大的巴掌印,席胡氏瞬間紅了眼眶,怔怔地看着席恆峰,一臉難以置信,喃喃地問道:「那賤人便這般讓你掛懷嗎?」
席恆峰冷望着半邊臉紅腫起來的夫人,低沉地道:「這世上還沒有人能夠辱罵她,」見席胡氏面上起了憤恨,淡道:「你我二人和離吧!」
屋內只染了一支檀香,此刻正在香爐里裊裊地散着香味,寂靜的彷彿煙灰掉下的聲音都那般清晰可聞。
席胡氏看着一臉冷峻的相公,不免笑了,「呵呵,呵呵」她笑的肆意,眼淚都擠了出來,肩膀微微抖動,半晌用帕子抹了淚,通紅的眼盯着席恆峰,笑道:「老爺,你我二人是當今太后賜的婚,和離?你莫不是還在夢中!」
席恆峰看着眼前似乎從來就不曾認識的女人,擰眉道:「我明個就上摺子,這些年你我二人一直形同陌路,你既不喜歡我的子女,口口聲聲賤人,便自去過你的日子吧!」
席恆峰想到當年自己為了維持家宅寧靜,不得不將斐斐送到倉佑城給二老照料,心上便隱隱作痛,那是那人的孩子,合該當最珍貴的明珠來嬌寵的,合該是這滿京城,是這大藜國最耀眼尊貴的女孩兒,可是他席恆峰為了眼前的這個婦人能夠安生,竟將斐斐扔到了偏僻小城,一個人孤零零地成長。
席恆峰的眼裏不由盈上一層薄淚,十三年前,冥冥中上天將她的女兒送到他的眼前,他明明覺得二人是那般相似,為何卻一直沒有想到,那會是她的孩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席胡氏像是失常了一般,笑的癲狂。
門外守門的丫頭忍不住心裏瘮的慌,不覺搓了搓胳膊,只覺得頭皮發麻。
「這些年,你帶回了多少女子,哪一個不是和席斐斐那個小賤人有張相似的臉,席恆峰,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外頭養了一個和公主殿下長得一樣的賤人,你要我怎能容下她!讓她時時刻刻戳在我眼前,提醒我,便是一個連席府大門都進不得的賤人,成了你席恆峰心口的硃砂痣!我,我,是明遠侯家的嫡小姐呀!我自問比不過藜澤長公主尊貴,可是,便是一個下流胚子,也能騎到我一個侯府千金的頭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