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將幽冥兮往生還
姬溪恢復意識的時候,首先感覺到的就是痛,來自四肢百骸,來自全身每一個細胞的痛。
這樣的痛,清楚的告訴姬溪,他還沒有死,可承受着這樣的疼痛,姬溪卻真心的希望自己已經死了。
姬溪艱難的睜開眼,看到的一道橫樑,幾根木頭交叉支撐,上面鋪着些稻草,從那稻草中射進的陽光告訴姬溪,他身處在一座簡陋的不能再簡陋的茅草屋中。
姬溪艱難的轉了個頭,看到一個少年郎正站在床邊,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少年郎麥色皮膚,長的濃眉大眼,臉上的線條稜角分明,雖有些稚氣未脫,但在姬溪看來,這小子如果在他的那個時代,絕對是個當偶像派的料。
姬溪看到這小子的第一眼,就發自內心的喜歡這小子,當然不是因為這小子長的帥,而是因為這小子乾淨。
少年郎的乾淨,是從內而外的乾淨,這樣的乾淨,姬溪只在剛出世的孩子身上見過。
看着這個乾淨的小子,姬溪想問他這是哪裏,可努力了半天,卻一個字都沒有憋出來,只覺得喉嚨裏面燥熱的厲害,拼盡全力才模糊的吐出了個“水”字。
姬溪的聲音很模糊,也很輕,可就是這一個字,卻把少年郎嚇的一個激靈,忽的一下從凳子上站了起來,然後猛地俯下身子,臉都快碰到姬溪的臉了。
少年郎似乎有些不敢置信,是以再三確認了半響,待終於確定姬溪醒了,轉頭就跑出了屋子,口中叫着:“阿姐,阿姐,快來啊,那死人活啦。”
姬溪無語望天,暗道死人又怎麼會活呢,看來這小子也是個頭腦簡單的主。
雖然滿腹牢騷,可此時的姬溪口不能言,身不能動,只能無奈的干瞪着眼,等着少年郎口中的姐姐到來,姬溪想着,總不能姐弟兩人都不懂事,沒心沒肺吧。
可事實是,少年郎的姐姐進屋之後,幾句話就把姬溪氣的又昏了過去。
那個女人大約二十餘歲,身着薄襖,村姑裝扮,容貌艷麗,遠談不上閉月羞花,卻很是耐看,妙的是,這女人的長相,極為符合姬溪的審美,是以姬溪初見這女人,眼睛頓時一亮。
霎時間,姬溪竟是有些期待,期待着能和這女人發生點什麼不一樣的故事,可這樣的期待,在這女人開口的時候,瞬間蕩然無存。
女人的聲音有些沙啞,很好聽,只是說出來的話,卻非常的不好聽,姬溪只聽了三句話,便昏了過去。
女人的第一句話是:“嘿,還真讓那老傢伙把你救活了,你說說你,要死就死透點,平白給姑奶奶我添了這麼多麻煩。”
女人說的第二句話是:“眼珠子轉什麼轉,是不是在打什麼壞主意,姑奶奶救了你,你還想恩將仇報不成。”
女人說的第三句話是:“嘀咕什麼呢,是不是在罵我,嘿,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是什麼好東西。”
再之後,女人說了什麼姬溪就聽不到了,臨昏迷時,姬溪在心裏痛罵著老天:“你還能不能再操蛋些啊。”
姬溪再次醒來的時候,屋頂射入的已經不是陽光,而是皎潔的月光了,耳邊,傳來姐弟倆的對話聲。
弟弟說:“阿姐,這人不會死了吧。”
姐姐說:“放心,俗話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這小子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不會那麼容易死的,再說了,那老傢伙臨走時不是說,他已經沒有生命危險,只要按時給他服藥,慢慢的會好起來的。”
弟弟說:“那就好,嚇死我了。”
姐姐說:“好什麼好,你啊,純碎是吃飽了撐的,讓你去打些柴回來燒火,你把這傢伙背回來幹嘛,家裏的糧食本來就不夠吃的,如今還要照顧這麼一個半死不活的壞東西,你說說,這往下的日子怎麼過?”
弟弟說:“阿姐,沒事的,我可以去打獵嘛。”
姐姐說:“打獵,你還好意思說打獵,你自己說說,你一年能打幾隻獵物回來,指望你打來的那點東西,我們姐弟倆早就餓死了。”
弟弟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沒有接話。
姐姐卻是繼續喋喋不休的訓斥着:“還有,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敢去招惹黑瞎子,不要命了你。”
弟弟說:“阿姐,和你說過很多次了,我不是故意的,我那是在救人。”
姐姐說:“你不說救人還好,一說起這個我就一肚子氣,你看看你救回來的都是些什麼人,那個老傢伙是你救的吧,一點都不知道知恩圖報,吃我家的,喝我家的,住我家的,還拿我家的,那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白眼狼,臨走臨走,還給我們留了這麼個累贅,可恨的老傢伙,別讓姑奶奶再見到他,不然非把他的鬍子全燒掉不可。”
弟弟說:“這人不是老先生留下的,也是我救回來的。”
姐姐:“你還敢頂嘴。”
弟弟:“我去看看葯熬好了沒有。”
說完,一震腳步聲,人已跑了出去,姐姐重重的頓了頓腳,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姐弟倆的這番談話,姬溪一字不落的全聽見了,從他們的談話中,姬溪終於知道了自己是怎麼活過來的。
這少年郎先是救了一個大夫,然後又救了自己,大夫救活了自己,然後離開了這裏,就這麼簡單。
而姬溪卻知道,事情絕不會這麼簡單,自己的傷勢自己知道,滿身的傷痕之外,尚有三處致命傷,更恐怖的是,在那一夜的激戰中,姬溪保守估計,自己的血液最起碼流出了一半,這樣的傷勢,就算是在後世也是決無幸理的,可偏偏,自己竟然保住了性命,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除了華佗之外,姬溪想不出還有第二個人有這樣的本事,而對與華佗的失之交臂,姬溪也很是遺憾,不過他堅信,只要自己繼續在這個時代活下去,一定有機會能見到這位傳說中的人物。
這般思索間,耳邊傳來少年郎的聲音:“阿姐,葯熬好了。”
姐姐沒好氣的道:“熬好了就端過來。”
姬溪本以為應該是少年郎為自己喝葯,不成想姐姐端過了葯,坐到了床頭。
女人似乎並沒有發現姬溪已經醒了過來,並且睜開了眼,兀自一邊喋喋不休的訓斥着少年郎,一邊用調羹翻滾着湯藥,應該是想讓湯藥涼些再喂姬溪。
冷不丁的一低頭,正好對上了姬溪的雙眼,立刻怒道:“你個該死的,什麼時候醒的?”
此時的姬溪,聽完剛才姐弟二人的談話,已經對這女人有了清晰的認識,這女人,地地道道的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埋怨這個,詛罵那個,實際上心地非常的善良,要不然的話,也不會光嘴上訓斥弟弟亂管閑事,實際上卻從未阻攔過,自己能活到現在就是最好的佐證。
對付這樣的人,姬溪是有經驗的,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在意她話中的挖苦,更不要跟她動氣,聽之任之便可。
所以,姬溪一句話都沒說,渾身上下唯一能動的眼睛就那麼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女人把葯碗往前一遞,說:“既然醒了,自己喝。”
姬溪還是不說話,眼睛還是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女人似乎很生氣,說:“看着我幹什麼,再看,當心我把你眼珠子挖下來。”
姬溪仍是不說話,眼睛仍是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這是,少年郎在旁邊小聲的說:“阿姐,他現在應該是動不了的,老先生臨走時說過,三個月內,他除了嘴巴和眼睛,其他的地方都是使不上勁的,如今才過去了兩個月,還得等一個月呢。”
女人似乎也想到了這一點,可還是怒道:“我知道,還用你提醒。”
言罷,狀似粗蠻,實則小心的給姬溪喂葯,當然,嘴巴一刻也不曾停歇,罵完少年郎,便罵姬溪,走馬燈似的轉個不停。
終於,葯喂完了,女人一邊罵著姬溪該死,混蛋,一邊從懷中拿出手帕細心的給姬溪擦了擦嘴角,這反差,弄得姬溪很不適應。
喝了碗葯,姬溪的喉嚨稍微好受了些,終於能開口說話了,他真誠的對姐弟兩人說:“謝謝。”
少年郎張嘴傻笑,女人卻立馬回道:“我們救了你的命,說聲謝謝就完啦?”
這話聽的耳熟,姬溪真的想答:“要不,我以身相許。”可又怕這個時代的人接受不了,萬一惱羞成怒打他一下,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只怕真的就一命嗚呼了,所以,話到嘴邊卻被姬溪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只是說:“容我后報。”
女人冷哼了一聲,用譏諷的語氣說道:“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那個老傢伙也是這麼說的,可結果呢,留下你這個半死不活的累贅自己跑了,姑奶奶我找誰說理去。”
姬溪苦笑:“那你說,怎麼辦?”
女人應該是早就想好了,聞言立刻道:“你身上還有點錢,就算是你的醫藥費了,怎麼樣,沒意見吧?”
姬溪想起來了,當時在永安宮換裝的時候,那個武士的衣襟內確實有一小把五銖錢,不成想經過那一夜的苦戰,衣服已經支離破碎了,那點錢倒是保存了下來。
對那點錢,姬溪當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湛盧劍,於是,姬溪試探性的問道:“除了五銖錢,就沒有別的東西了?”
女人還沒有說話,少年郎就搶先說道:“還有一把劍,黑乎乎的,你要嗎,我去給你拿來。”
女人立刻炸了,怒道:“不許拿,那把劍也算是醫藥費。”
聽說湛盧劍還在,姬溪立馬心安了,放在女人那裏也無所謂,反正自己現在也用不了,而等自己能用的時候,還怕拿不回來嗎?
於是,姬溪說:“可以,可以。些許薄物,不足掛齒。”
女人點了點頭:“嗯,這個態度還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