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她強按捺住激動的心情,含淚點頭,她要看一看周遭的世界和她想像的一不一樣,她因為激動,哭得不能自已,如同獲得了新生一般,喜悅的淚水盈滿眼眶,怕人發現她的嘴角上翹在笑,便趕緊拿帕子捂住嘴巴,嗚嗚地啜泣,期間瞄到身旁有個黑黑胖胖的丫頭,她一眼就認出是金翠,她對金翠印象最深,金翠的模樣幾乎和小時候一模一樣,認起來一點不費勁。
蕭硯澤一直擔心妻子對這次治眼給予太多的期待,最後因為殘酷的現實傷心難過,結果怕什麽來什麽,他之前已經竭力勸妻子不要抱以期望了,但她還是受到了傷害,身為罪魁禍首,他心裏又開始不是滋味了。
他礙於九叔跟方大夫在場,不好意思太過親密,只給她拭淚低聲勸道:「寄眉,你的苦我們都知道,沒關係,咱們繼續治,說不定哪天就遇到神醫了。」
陸寄眉心道,清晰明了的世界如此美好,你不曾失去怎麽會懂我,她哽咽地頷首,「嗯,我不哭了,對不起,我太失態了。」
蕭賦清滿心灰暗,無奈地看着方大夫道:「今天就先到這兒吧,等大少奶奶心情好了,再讓你過來看看吧。」
方大夫最為鬱悶,受到不小的挫折,垂着頭將藥箱收拾好,心情低沉地出了門。
蕭賦清看着哭泣的陸寄眉,百種滋味湧上心頭,有心疼、有苦悶,但更多卻是對蕭硯澤的責怪,原本隨着時間流逝被磨去的埋怨此時竟又捲土重來,都是這混帳的錯,把別人的眼睛碰瞎,教人家如此痛苦,最要命的是沒半點愧疚,妻子今日要拆紗布,他早些時候卻跟丫鬟眉來眼去的,真該讓他瞎掉,讓他再跟下人眉來眼去!
蕭硯澤正在安慰妻子,此時感到背後一陣冷颼颼的寒意,回眸一看,見九叔正惡狠狠地瞪他,他趕緊將頭轉過來,咧了咧嘴,心道完了,這老夫子又要訓斥人,果不然就聽九叔冷聲道:「硯澤,你過來下,我有話跟你說。」
蕭硯澤沒辦法,起身隨九叔到屋外說話,不等九叔開口,蕭硯澤就一臉誠懇地道:「我會好好安慰寄眉的,她這次還以為自己能看到,可惜還是……哎,真真可憐。」
蕭賦清冷笑道:「真可憐?施暴者對受害者的同情還真是真誠動人啊!」
蕭硯澤蹙眉,語氣疲倦地道:「我解釋過多少次了,我當時年紀小,又不是故意的,總抓住過去的事不放,對治好寄眉的眼睛沒什麽用處,您說是不是?」
「是什麽是!我只看到你放着妻子不顧,跟丫鬟眉來眼去。」蕭賦清道:「你若不待見她,沒人委屈你,別弄一堆小妾專噁心人。」
蕭硯澤聽了這話,不樂意了,「九叔,您這是什麽意思,我弄壞了寄眉的眼睛,我肯定養她一輩子,她都嫁給我了,我若不要她,她可怎麽辦,您這話說得不妥。」
蕭賦清發出一連串的冷笑,「哼哼,她沒人養,非得指望你養?受着窩囊氣,吃着你賞的飯,是不是?」
「我什麽時候給她窩囊氣受了?」蕭硯澤不理解為什麽九叔這麽生氣,「我不就是跟雁薈多說了幾句話嗎,怎麽着,我娶了她,還不能碰其他女人了?另外寄眉自己都賢慧大度,不反對我納妾,您操那哪份心。」
蕭賦清揚起下巴,不屑地瞅了侄子一眼,「你真教人失望。」在今日之前他一直覺得沈向堯不是個東西,但比起蕭硯澤,或許陸寄眉先遇到沈向堯更好。
蕭硯澤死豬不怕開水燙,「這話九叔您早就說過了。」
蕭賦清不再說話,只一味朝侄子搖頭,彷佛扁鵲見到了沒救的蔡桓公,然後一拂袖轉身去了。
蕭硯澤因為妻子的眼睛沒有復明,本就鬱悶,方才又被九叔莫名地訓斥了一頓,窩了一股火,氣哼哼地進了屋,進屋見金翠正給妻子擦淚,他厭惡地道:「這裏沒你的事了,去做你該做的事吧。」
金翠心想勸少奶奶就是我該做的,但誰讓蕭硯澤是主子呢,她低聲道了聲是,乖乖垂首出去了。
蕭硯澤過去,輕輕扶起陸寄眉往裏屋走,「我今天哪都不去,在家陪你。」
陸寄眉像往常一樣,步伐緩慢,眼眸低垂着,「舅舅找你說什麽了?」
蕭硯澤咂嘴,「沒什麽。」將妻子扶好穩坐在床上,想起九叔剛才看他的眼神又賭氣起來,「九叔這人真是的,自己不找女人,偏管別人娶妻納妾。」
陸寄眉微微側身,讓她直面對他,這樣可以不用因為偷瞄他的表情而露餡,之前一直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現在猛地見到聲音的主人了,感覺怪怪的,像熟悉的陌生人,或者說有種陌生的熟稔,「九叔不是不娶妻,之前跟他訂婚的楊小姐出嫁前過世了,九叔頗難過了一陣,後來進京做官了,家裏掌握不好他的親事,才一直沒娶妻。」
「掌握不好?是高不成、低不就吧。」蕭硯澤覺得九叔多管閑事,「也不知我怎麽惹着他了,偏看我不順眼。」
陸寄眉見他一副負氣的模樣,佯裝不懂地問道:「如果是從小看不順眼的話,是不是舅舅不喜歡你的長相啊?」
他一咧嘴哼笑道:「我長得又不難看。」
還挺自信的嘛,陸寄眉喉頭動了動,黯然道:「我還以為今天能親眼看看你呢,結果、結果……」沒想到真的看見了,哈哈。
蕭硯澤瞅着她,如同被鞭打一般的難受,握着她的小手,沉思半晌道:「寄眉,我知道你眼睛看不到的苦,但假如,我說假如,假如真的治不好,你也不用害怕以後沒有着落,我肯定會一輩子對你好的,我發誓。」
她瞧他作承諾時的表情似乎滿痛苦的,「我不是擔心以後的生計,我是恨自己眼盲,不能幫你處理家事,只能作你的累贅。」
「你怎麽會是累贅呢。」他馬上糾正,「雖然當初我娶你的時候有那麽一丁點不願意,但是現在我知道這家裏這麽些個眼睛健全的,沒一個能比得上你溫柔善良,那些個讓我看見了就堵心的才是累贅。」
陸寄眉微笑,「聽你這樣說,眼睛不好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了,對了,方大夫呢,會不會被舅舅遷怒呀?」
蕭硯澤道:「沒看出九叔想遷怒他,倒看出九叔在遷怒我了。」
「既然不是覺得你長得討人嫌,那是不是你做過什麽事讓他不喜歡了?」
他一愣,忙道:「我能做什麽啊,他讀他的書,我做我的生意。」
陸寄眉重見光明以來第一次見到了什麽叫作心虛的表情,雖然只在丈夫臉上出現了一瞬,但已經被她看在了眼裏,果然裝瞎能獲得許多意外的驚喜。
蕭硯澤履行諾言,一直在家陪她,他寸步不離,她沒辦法肆意審視周遭的景色,她相信如果丈夫不在身邊,她早就激動得在屋子裏手舞足蹈了,而且她抽不出空來告訴金翠她的眼睛已經恢復了,之前舅舅跟丈夫離開她出去說話,時間太短,她需要一個沒人打擾的空間好好和金翠分享這份喜悅。
每當她裝得累了就閉上眼睛,很自然地找回了原先的感覺。
她十年來第一次看到日落的美景,夕陽的金色餘輝從窗子照射進來,在她身上灑下一片金燦燦的光芒,她低頭凝視着覆蓋在自己雙手和裙上的光芒,痴痴地看着,彷佛看不夠似的。
她這般姿態看在蕭硯澤眼中卻是心酸,只覺得妻子太過傷心,導致長久發獃。
晚上就寢熄燈,光亮突然離她而去,陸寄眉不由得呼吸一窒,這時看到帳外的月亮銀白如水,又長舒一口氣,夜晚也不是一片漆黑,仍然有美景。
蕭硯澤見她傻坐在床上看帳外,將人摟過來抱進懷裏親熱,「眉兒,別再想眼睛了,咱們抓緊時間生個孩子吧……」
她現在沒這個心情,推託道:「肚子不舒服,今晚上不想要了。」
他含着她的耳垂笑道:「沒事,一會就舒服了。」
陸寄眉道:「我都說不舒服,不想要了,你就別惹我了。」
他忍了忍,吐出一句,「好吧,你今天確實累了,早點睡吧。」心有不甘也沒辦法,總不能霸王硬上弓,於是乖乖地摟着人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