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山谷

沉睡的山谷

天氣對普羅旺斯居民的影響是迅速和明顯的。他們期望每天都是晴天,否則,便怏怏不樂。雨水對他們簡直是一種粗暴的人身攻擊。下雨天他們在咖啡館裏唉聲嘆氣,憂慮不安地仰望藍天,彷彿會有蝗蟲隨着風雨一同落下,填滿行人路上的泥坑似的。如果除了下雨之外,氣溫還要糟糕地降到冰點以下,效果就更駭人聽聞了:幾乎所有的人都將足不出戶。隨着寒意漸漸吞噬着一月,鎮上和村裡開始變得沉寂無聲。原本一貫擁擠嘈雜的每周集市,只剩下少數勇敢的攤主還在堅守着,為了生計而甘冒凍傷之險。他們在寒風裏跺着腳,不時啜上一口酒暖和一下。顧客們則來去匆匆,買了東西就跑,連找回的零錢也顧不得數。酒吧門窗緊閉,在氣味熏人的房間裏繼續着生意。平時馬路上遊手好閒的人這會兒一個也見不到了。整個山谷都進入了冬眠。我開始想念每天像時鐘般準時傳來的聲音:清晨,福斯坦家公雞報曉的啼鳴;中午,農夫駕着雪鐵龍小貨車回家吃午飯時,車身上每一顆螺絲釘、每一個零件都想要脫離鐵皮逃去而發出的叫囂聲;午後,在對面山坡狩獵的獵人,忽見獵物而亂彈齊發的聲音;還有遠處樹林裏電鋸發出的悲吟;以及農場內群狗每逢黃昏和黎明哼唱的小夜曲。現在,這些生機盎然的聲音全部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沉默,山谷長時間地陷入萬籟俱寂。我們不禁好奇起來:大家現在都在做些什麼呢?據我們了解,福斯坦這種時候通常遊盪在鄰近農場充當訪問殺手。凡是誰家有需要屠宰的兔子、鴨子、豬和鵝什麼的,就一刀割斷它們的喉嚨或扭斷它們的脖子,以便做成腌肉之類的食品。對於這位心地慈悲、把狗都寵壞了的人來說,這項職業似乎不合本性。但他顯然技術高超、動作敏捷、而且像每一個道地的鄉下人一樣,絕不心慈手軟。我們也許會把兔子當成寵物,或對一隻鵝產生感情,因為我們來自都市。在超級市場買東西,肉類都是在很遠的屠宰場處理好了的,包裝好的豬肉塊看起來乾淨又抽象,與溫熱骯髒的活豬毫不相關。可是在鄉下,死亡與晚餐之間的關聯是那樣直接而冷酷。或許將來我們還少不得要感謝福斯坦在冬季兼營的這項副業呢。其他人又在做什麼呢?大地冰封,剪過枝的葡萄藤已經進入休眠,連打獵都嫌太冷。他們難道都去別處度假了嗎?不,絕對不是。他們可不是冬天出去滑雪或駕船出遊地中海的那種鄉紳。他們的假日就是待在家裏,飽食終日,再美美地睡個午覺,等待漫漫冬日過去。以前,我們一直搞不懂,為什麼這裏那麼多人的生日是在九月或十月。這時,忽然一個十分可能的答案閃現腦海:或許,一月間他們都忙着在家裏製造孩子呢!普羅旺斯人做什麼都依節令,每年的頭兩個月想來一定是生育的季節吧。雖然合乎邏輯,但我們可從來不敢向當地人求證我們的這一猜想。寒冷的季節使個人的情趣減少了許多。除了空曠寧靜的風景外,普羅旺斯的冬天有一種特有的氣息,在寒風和清爽的空氣中變得格外明顯。在山間散步時,我常能在看見一座屋舍之前,先嗅到它的氣味--那是某處煙囪飄出的焚燒木柴的香氣,一種生活中最原始、最樸素的氣味,卻是都市人久違了的。受限於消防法規和室內設計師的安排,都市裏的壁爐不是被堵死就是變成特意留下的裝飾景觀。但是在普羅旺斯,人們仍然用壁爐來燒烤、圍聚、取暖和享受感官幸福。爐火通常會在清晨生起,終日不斷。所用的木柴則是盧貝隆山區采來的橡樹枝或是凡杜山(Ventoux)所產的山毛櫸。薄暮時分,在狗兒簇擁下回家,我總喜歡站在山上俯瞰山谷,欣賞農舍屋頂彎曲如絲帶的縷縷白煙。這景象總讓我聯想到溫暖的廚房和汁濃味厚的肉湯,而每次,這種感覺都毫無例外地激起我無比旺盛的食慾。普羅旺斯的佳肴美點多產在夏季,品種繁多,包括各種瓜類、桃子和蘆筍、長筍瓜、茄子、胡椒、蕃茄、蒜泥蛋黃醬、蒸魚、橄攬沙拉、鵜魚、鮪魚、萵苣馬鈴薯片拌白煮蛋,還有新鮮羊乳酪。這些,都是我們在英國餐館裏盯着菜單上僅有的幾樣選擇時,可想而不可及的回憶。我們從未想到,普羅旺斯冬季的食物也是如此豐富,美味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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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羅旺斯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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