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厭倦》 第四輯(5)
暮呈漸漸長大后,對自己成為他們苟延婚姻的理由,為之痛恨不已。她有一次在飯桌上突然說,你們想離的話,儘管離。那時她讀高一,十六歲,裘德清覺得女兒的話只是一種賭氣,事實上是在勸和,裘德清不予置評,繼續慢慢地剔魚骨。而董玲表情複雜,離,她何嘗不想?可她已經沒有工作了,她的一切就是這個家,如果離了,她將何去何從呢,而且,她姿色已老,現在再離,幾乎成了一個笑話。她一想到這裏,就沉下臉。裘德清耽誤了她,顯然是如此,如果是若干年前,他提出離婚,她二話不說就簽字,可現在,裘德清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做定了裘家的鬼。董玲打定了主意,面不動色地挾了口菜,往嘴裏送。事實上,裘德清也永遠不會離婚,他給予董玲的懲罰就是將她凌遲處死,看她怎樣一點點失去鮮活的力量。他在紙上寫,我的薪水支付一應開支綽綽有餘,你不用再上班。董玲拿着指示,考慮了三天,辭去了雞肋般的工作,她並不喜歡幼稚園的工作,全是孩子和女人,但她也找不到更好的工作,她的丈夫頗有門路,但他不給她安排,他說,你不用再工作。她就這樣隱退在家裏了,才三十幾歲的人,就被社會丟棄了。她和一幫閑人打麻將,有男人看上她,摸牌時趁機搭上她的手,但那樣的男人她怎麼能看得上呢。她抽出自己的手,心想,自己的娛樂怎麼就是和這些猥瑣的男人,一起百無聊賴地打打麻將呢,後來她就不去了。她訂了兩份報紙,一份晨報一份晚報,於是每天早上六點和晚上六點,都準時去做同一件事,打開信箱,取出報紙,慢條斯理地看了起來。裘德清調到K城后,也不順利,在一個老位子上坐着,似乎要天長地久,直到光榮退休。他曾經以為自己會官運亨通,後來終於知道自己只是枚不起眼的棋子,老老實實地待着最安全,他對於政治沒有天分,如果獻媚獻錯了人,反而連飯碗都握不牢。他死心踏地,惟一希望寄托在女兒身上,他總覺得暮呈和別人家的女兒不同,是有些不同,她不戀家,很少回來。某一天,他忽然明白,女兒不喜歡這個家。這個明白來得太晚,來不及改變了。他和董玲已經完全陌生了,他們一路沉默,做了十餘年最熟悉的陌生人。如果頭幾年,他放寬心與她冰釋前嫌,那麼他們的婚姻還有救,但現在,都習慣了,習慣了這樣的冷漠。如果莽撞地去撕裂這種平衡,那麼他十幾年的堅持就會變得非常可笑。如果一開始就是錯的,他只能一條路走到黑。他只能讓自己保持這種誓不原諒的姿態,一直到死,他慢慢地從中年步向了老年。他不知道這些年來董玲怎麼處理自己的生理**,而他,他是找過妓女的。在K城一條著名的街,他去洗頭,起先是真的想要洗一個頭,後來那豐滿的女人將他的頭輕輕按在她胸前,雙手撫摸着他的太陽穴。她穿低領,有意露出半個胸脯,她明顯在勾引他,胸脯在他的頭部蹭來蹭去,從那面大大的鏡子裏,她熱烈地看着他,希望儘快得到反饋。他猶豫了一分鐘,這一分鐘割裂了他的過去與將來,以前他是一個正派的男人,後來他便經常來尋花問柳。短短兩個月,他的精力嚴重透支,某天突感下身不適,忍耐了幾天,正好有一個出差的機會,他爭先恐後地搶着去了,到了另一城市,馬上去醫院檢查,果然,他患上了性病。他拿着一大堆藥物,站在異地的路口,覺得就像做了場噩夢,他懷着壯士割腕的心情,發誓再也不去那些流露着靡爛氣息的美髮屋。從此他自己洗頭,而性生活也自行解決,像少年時代那樣,他以五敵一,笨拙而快捷地解決掉與生俱來的**。他的鼾聲很響亮。這些年來,董玲不是沒有想過悄悄地再找個男人,但一直沒有那樣一個合乎她心意的男人適時出現。在她面前晃過的,都是她所不喜歡的,她如果冒着危險委身於那些男人,不僅對不起自己,更對不起周建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