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厭倦》 第一輯(7)
暮呈很快就看出來了,江邁就一偽球迷,因為他那樣冷靜,語氣里完全聽不出感情。暮呈自己也不是球迷,程爾才是。世界盃開賽在即,程爾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到處打聽哪個宿舍有電視,還企圖女扮男裝混進男生宿舍看球,後來聽說整個寢室樓都要斷電,才死了這條心。她又跑去附近各家小餐館,強烈要求他們營業至凌晨,這對於着眼於三餐的飯館基本是不現實的,然後她躍躍欲試想跑去學校外的酒吧看球,並現場勘察地形,精心設計了一條半夜返回寢室的路線。蘭庄問她,世界盃持續一個月,你每天都這麼干,保安都是吃素的?程爾哭着臉,不看球,勿寧死。這丫頭瘋了,蘭庄戳她額頭。在程爾打算錦衣夜行前一小時,江邁打電話找暮呈,問她要不要去看球,程爾立刻跳起來,一把搶過電話,對着話筒發出顫抖的尖叫,要的,要的!江邁家每天都聚集着十來個學生,程爾和另外三個男生是固定常客,別的都是流水的兵,隔三岔五露個臉,表示一下對世界盃的關心。真正為球痴狂的畢竟有限,有時候只是一種大環境的感染,暮呈前後也只去了六七次,大多數是程爾連哄帶騙地拉過去,她每次的說詞都不一樣,這場一定要看,兩個隊是冤家,場面一定火爆。這場一定要看,帥哥如雲啊,知道巴蒂嗎,知道博格坎普嗎,不知道?那你一定要看!生死大戰啊,太悲愴了,兩強血拚,貼身肉搏,這場一定要看!暮呈在程爾的指引下,或多或少看懂了一些路數,也會驚呼,也會激動,用多年後她在某份知名報紙上看到的一句話來說,就是總有一種力量使你淚流滿面。看球后最大的煩惱就是如何在凌晨潛回寢室,而不被保安或門衛逮個正着。十來個人必須分批回去,要求每個人都躡手躡腳,不成為害群之馬。好幾次保安沉重的大頭皮鞋在某個方向咚咚踏響,電筒的光芒直射而來,把人驚出一身冷汗,暮呈不得不承認,程爾是一個神經堅強的女孩,整整一個月,她都將身體扭成奇怪的形狀,鑽進女生寢室那道鐵門,然後爬上矮牆,沿着寢室樓兩側的鐵絲網往上爬,爬至四樓,一頭扎進樓層,跌跌撞撞逃上五樓。宿舍樓東面安裝了簡易的鐵制樓梯,以便女生去天台曬被——為了這條通途不成為安全漏洞,於是在一至三樓扎了細密的鐵絲網,夜色在緊張的攀援中變得詭異而危險,所以暮呈輕易不肯隨同程爾為了九十分鐘比賽而冒險。那晚,程爾用一種很悲憤而痛心的語氣對暮呈說,你怎麼可以不去看決賽,決賽,既然看了揭幕戰,就要看決賽,所謂有始有終,決賽,你知道決賽是什麼嗎,就是意味着這一個月所有的搏殺終於到了**。當晚,小屋裏擠了二十幾個人,程爾眼明手快地搶到了兩個好位子,臉漲得通紅,因為興奮而坐立不安。比賽快要開始了,後面有人在喊,張耀明,暮呈疑心自己聽錯了,回過頭去,她回過頭去,萬簌俱寂,那夜,眾神緘默,只有她二十歲的臉龐泛起了絢爛。她永遠不會忘記,她看着他,他亦看着她,第一次四目相視。他的出現不由分說,卻正是時候,他使周圍的所有虛化模糊,使1998年那個晚上因此不朽。球賽結束了,齊達內以兩個頭球成為了英雄。他們激情未退,整夜不能睡,看東方微白,年輕的血液依然沸騰,一部分人爬回寢室,也有一部分人不知從哪搞來只足球,去操場上揮發體內過剩的熱情。程爾也混跡其中,時不時衝上去玩兩腳,一個叫文浩的男生看上了紀初時,纏着她要電話號碼。張耀明則和裘暮呈並肩坐在操場邊的台階上,中間只隔了十厘米,他們似乎已經認識了一輩子那麼久,似乎會永遠這樣坐下去,直至月色隱去,霞光映天。暮呈已經不記得當初說了些什麼,只記得站起來時,張耀明很自然地拖着她的手,一同站在朝霞初升涼風習習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