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其實那日回家小住,阮玉竹曾告誡過她,既然已經在同一個屋檐下了,既不可過分隨和,任人拿捏,也不可過分苛刻、涇渭分明。
須知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有時候,人與人交往之間,還真得拿捏好相互利互惠之間的度,但若要雨露均沾,索家上上下下這麽多人,她還真得想好該怎麽做才行。
初見偷眼瞧着木喬眼中捉摸不定的琉璃光華,心中有些羨慕也有些不解,那日玉衡真人口中所謂的大福氣究竟是何意?木喬的福氣究竟能大到什麽地步?
木喬也許還不知道,那日玉衡真人的話傳開之後,已經引起很多有心人的揣測了。
「唉……」木喬再度嘆了口氣,卻不是因為苦惱於要如何討好霍梓文,而是上課的時間又到了。
肖嬤嬤不打算回家去過年,所以她們的課得一直上到小年夜那天才能停。
「二小姐、二小姐。」忽地,一個小丫鬟興匆匆的提着裙子跑來報信,「有人給您送來好多東西,夫人請您收拾收拾,趕緊過去。」
讓她收拾,就是有客到了。木喬連忙讓初見拿了見客的大衣裳出來,又把頭髮重新梳了梳,添了兩樣略華麗些的首飾才隨那小丫鬟去到上房。
路上遇到正準備去上課的索書雯,很大方的邀她一同前去,但索書雯羨慕的看看她的衣飾,堅決的搖了搖頭。
連這樣單純的小姑娘都開始用這種微含酸意的目光看她了,木喬心中暗嘆,看來適當分點好處給旁人,是勢在必行了。
還沒進上房就聽見裏面的說笑聲,而索書靜和索書傑的奶娘也在外頭站着,想來他兩個都在。
木喬想打聽打聽來的是誰,可旁邊沒一人搭理,幸好玉佩很機靈的出來相迎,「是城陽郡主來了。」
城陽郡主?木喬瞬間胸口一緊,心中又悲又憤又惱又恨,不能自己。就是為了攀附上這個女人,佟正恩才殺妻滅女,害了她一家四口的性命,就算她不是元兇,可對她家來說,也是個十足的禍根。
略整肅下心情,木喬深吸了一口氣,才隨玉佩進入房間。
轉過屏風,小丫鬟替她打起門帘,一股暖風和着熏香與脂粉濃香撲面而來,蒸得人呼吸都為之一窒。
「這位就是二小姐吧?果然生得俊俏,怪不得三皇兄喜歡。」爽朗的笑聲清脆如玉珠,又急又快的落下,煞是好聽,卻含着一股天生的冷意,拉遠了與人的距離。
木喬收斂心神,定睛望去,面前的女子,生得與她想像中大相逕庭。
原本見過的晉陽郡主楊秀兒與晉陽郡王妃,姿色皆是平平,並無特別出眾之處,可眼下這位城陽郡主楊婉真卻生得艷麗至極,色若春花、目若秋水,即便身着厚重的冬裝也掩蓋不了她豐滿有致的身體,整個人就好比一朵開到極致的花,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偏偏在眉宇間又多了一份英姿颯爽的清冷貴氣,就好比帶刺的玫瑰,又紅又艷、又冷又香,扎手得緊。
即使木喬很不想承認,但城陽郡主的姿色確實比從前的自己美麗太多,再加上得天獨厚的家世條件,無怪乎佟正恩會為了她鋌而走險,干下那種喪盡天良之事。
只是城陽郡主看起來並不是很好說話的樣子,又怎麽會被佟正恩給拿捏住了呢?
木喬上前行禮,楊婉真讓她抬起頭來,又細細的打量了一回,忽地一笑,「會騎馬嗎?」
木喬不願示弱,「不曾學過。」
這個答案令萬氏很滿意,在一旁賠笑道:「我們府中人多,房舍窄小,原先老爺倒是想建個跑馬場的,可惜地方不夠,只得作罷,並深以為憾事。還常常說,若是在敦煌,索氏的子孫不會騎馬,可是會讓人笑話的。」
楊婉真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悠悠的道:「若說會騎馬的女子,除了我們皇族中的幾位,當真就是索家的女兒了,不過那都是從前的事了。」
她忽地又是一笑,打斷了自己的追思,招手把一位二十上下的年輕少婦叫上前來,說道:「現在全京城,只怕也就我府上還有幾位會騎馬的女子。三殿下送了二小姐一匹馬,怕你不會,特意管我要個僕婦來做教習嬤嬤。我就借花獻佛,帶着他的禮一起給你送來了。她叫阿嵐,是我身邊下人中馬術最好的一個,現也一併送給二小姐吧。」
萬氏急忙推辭,「這怎麽消受得起?」
楊婉真很是傲氣,「說賞就是賞了,莫非索夫人還瞧不起?」
「那怎麽敢,不過是瞧見這位大姊似是已經婚配,怕她與家人子女分別,有些不忍。」
楊婉真嗤笑,「索夫人真是好心,跟個下人還講這麽多規矩。你放心,阿嵐跟隨我多年,若是讓她夫離子散的,我也不肯。她男人早就死了,也沒留下兒女,從今往後到了府上,還請索夫人費心,再替她擇門好親事吧。阿嵐,還不快過來見過新主子?」
阿嵐眼眶頓時就紅了,但忍着淚過來拜見萬氏和木喬,垂首立在一旁,貌極恭順。
萬氏又客氣幾句,楊婉真便轉身讓人取阿嵐的賣身契來,但那管事婆子的眼神卻閃爍了一下,支吾着說是賣身契忘了帶。
「你們是怎麽辦事的?」楊婉真聲色俱厲的將她痛罵幾句,轉而起身告辭,說回頭會派人將阿嵐的賣身契送來。
不說萬氏了,連木喬也覺心中奇怪,既是特意上門來送人,怎會連賣身契也不拿?
楊婉真走了,萬氏才指給木喬看禮物,一套全新的馬上鞍具,還有春夏秋冬四季八套騎馬裝。
「那匹馬已經給你拉到後院了,三殿下還送了個馬夫給你,這是他的賣身契,你收好。你身邊的人手原也沒置齊,我是怕買的不知根底,本想慢慢挑了好的往你身邊撥,既然阿嵐來了,她又是伺候過郡主的,自然更懂分寸,以後便跟在你身邊吧。」
木喬剛道了謝,旁邊索書傑仰起圓圓的小腦袋,童言無忌的問:「二姊,怎麽你能得這麽多好東西?能分點給我嗎?」
連這麽點大的小孩都知道妒忌了,讓木喬再也無法裝傻,俯下身笑道:「二姊自然有好東西給你。」
關於治理國家,霍公亮曾經念叨過兩句聖人名言,不患寡而患不均。
木喬以為,將此語放在送禮上也是同理。
既要讓索家上下都滿意,也要讓自己不遭受太大的損失。尤為重要的是,不能在開了這個口子之後讓人覺得她軟弱可欺,總惦記着她身上那點東西,弄個沒完沒了。
木喬好脾氣的望着睜大圓眼問她要禮物的索書傑,「二姊可以送一份禮物給書傑,但書傑你可知道,二姊是為什麽才得這麽多禮物嗎?」
索書傑有點不好意思,小巴掌捂着遺傳自生母的烏溜大眼,笑得半是天真半是狡黠,「因為二姊過生日。」
「書傑真聰明。」木喬笑着誇獎了一句,卻對着萬氏斂衽拜下,「母親,女兒蒙您和父親一番教養之恩,不說回報,還連累你們為了操持女兒的生日費神費力,現在又仰仗您和父親的蔭澤,平白得這麽多禮物,女兒真是受之有愧。」
略頓了一頓,見萬氏眼中眸光微閃,顯是意動,她很是大方的表了態,「現願將禮物全數交出,由您和父親發落。」
「這可萬萬不行!」萬氏聽着心花怒放,面上卻做出十分不願的姿態,「你小孩兒家在外頭飄零多年,難得認祖歸宗,咱們做父母的也是頭一回給你做生日,一些小禮物也是你該得的,怎麽還要交給我們?這說出去,可會笑掉人家的大牙的。」
原來您也明白這個道理呀!那怎麽還這麽一副貪得無厭的嘴臉,想佔便宜?
說真的,木喬心中是有些不屑的,這個生日原本就是他們夫婦想與朝臣貴婦聯絡感情而折騰出來,不過是藉由她這個名頭扯個幌子而已。之前收到一些小禮物時他們不吭聲,等人家送幾件貴重的,他們就來眼紅了,有這麽當父母的嗎?相形之下,霍公亮和阮玉竹的胸襟就比他們磊落光明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