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姐是極明理之人,上回之事已經說了是誤會,斷不至於再追究下去。當然,她是不方便去,讓甘泰或是誰跟着走一趟,問候問候,也就是個意思了。」
顧松聽到此處,又覺得不太像是鍾孝了,若是他告密,必定心裏有鬼,避着兩邊都來不及了,怎會拚命撮合兩家相見,有這不缺心眼嗎?
他沉吟了一時,問其他三人,「那你們都去嗎?」
崔慶左右望了望,「要是你們都去,也算我一個。」這是個老實人,說的全是大實話,第一個可以被排除掉。
只聽那小夥計羅一虎明顯有些推託了,「我得回去問問我爹娘,他們同意了那才行。」
曾天保瞟瞟眾人,最後低着頭道:「我也如此。不過我們家遠,恐怕打聽起來比較費勁。」
「有什麽費勁的?」鍾孝插言進來,「你家不有個什麽哥哥在鎮上打傢具嗎?上回還聽你說去看他來着,問問他的意思不就得了?」
曾天保聽了越發支支吾吾起來。
顧松一看,心裏就有七八成的把握了,若是不想去,如羅一虎般直說就是,可既不敢拒絕,也不敢應承,分明就是心中有鬼。「算了算了,這事再說吧,咱們鋪子走不走得開還兩說呢。」
顧松把事情帶過,覷了個空,趁着天黑悄悄來跟木喬說了一聲。
木喬聽了之後,沉吟片刻,判斷這告密者應該是曾天保,不過那鍾孝也太喜歡耍小聰明了,本事又不大,留之無益。
按她的想法,最好將大師兄俞丙坤正式請進來鋪子裏,畢竟他先前肯回來幫忙,態度已是有所鬆動,但一山不容二虎,若是把他請來了,那顧松情願嗎?又沒股分送他倆,怎麽留得住人心?
想了想,她只告訴顧松,年底結完帳後就找個理由把曾天保辭掉。
轉過身,木喬還在想着要如何安置俞、顧兩位大師傅之事,驀地聽見幾聲鳥鳴。她心頭一跳,看看四周幽靜無人,也將手指放在嘴裏,輕輕打了兩聲呼哨,躡手躡腳地開了後院的角門,隱在那片陰影里。
一道黑影從天而降,話也不說,一拳就向木喬面門襲來。
木喬側身避過,然後伸出粉嫩的小拳頭還擊,那人也一板一眼的見招拆招,但明顯看得出來指導的成分更多。
短短數十招過後,那人擒住木喬手腕,笑呵呵的拍拍她的頭,「不錯不錯,招式記得很熟,雖然沒什麽力道,但巧勁兒拿捏得還不錯,不愧為師多年來的苦心教導。」
木喬無奈的在心裏嘆氣,誰願意當你的徒弟?不過還是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師父,您來是有什麽事?莫非是年下的節禮出了變故?」
眼前這位高大男子,正是東青幫黑水堂的堂主鄭小蝦。
現在的他,已經是個純粹的男人了,渾身上下散發著成熟而又張揚的魅力,如不被約束的火焰,帶着咄咄逼人的氣勢,讓人既害怕又忍不住想靠近。
此刻,鄭小蝦的目光落在他這個名義上的大徒弟身上,卻有些羞赧,「咳咳,年禮已經收到了,很給師父長面子。我前幾天才跑船回來,聽說你出了事,有些不放心,特來瞧瞧。」
霍家也不是默默無聞的人家,接連出了這麽兩檔子大事,傳得人盡皆知,他身為師父,自然要來表示關心。
木喬聽了,明顯鬆了口氣,心想只要不是那邊的生意出事就好。「我很好,沒什麽大礙,那幫人也不需要師父做什麽,他們已經得到教訓了,您可以安心了。」
鄭小蝦搔搔頭,頗有些英雄無用武之地的落寞,「是這樣啊,那好吧,你自己多保重。要是那渾蛋再來欺負你,師父一定幫你把他扔到海里喂鯊魚!」
「傷人性命是要償命的,徒兒不想師父去為了那種人冒險。」
鄭小蝦嘿嘿笑了,「小丫頭還挺關心師父的嘛。」
我是怕你連累我!木喬又給他行了禮,「此事不宜久留,師父還是早些歸去吧。」
鄭小蝦帶着滿腔熱情而來,卻這麽短短几句話就給人打發走了,心下頗不是滋味,可仔細想想,又實在沒什麽留下來的藉口,當下轉身便走。只是人走了,心裏卻有些莫名地失落,便是身在倚蘭院紅牌姑娘凝香的軟玉溫香中,也填不滿那一角的空。
「爺,這是有心事?」善解人意的凝香吐氣如蘭地道。
鄭小蝦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不自覺地說出實話,「有一個人,她幫了你,你也想去關心關心她,卻發現沒什麽地方可以幫忙……你能明白這感覺嗎?」
「明白看上一位姑娘了,可在那姑娘面前沒找着討好的機會。」
「胡說!她才幾歲?不是那麽回事啦,不過……其實你說得似乎也沒錯。除了我不是那種喜歡她之外,確實也是沒找着討好她的機會。」
美人一笑,端上酒杯,「這世間,最苦莫過於求不得。不管是爺的什麽人、幾歲,總之爺使不上心力,自然煩惱,不如一醉解千愁,忘了便好。」
於是,他將滿腹說不出的愁腸盡歸一醉。
木喬回房,點亮了桌上的油燈,幽幽黃光從白紗罩里安逸泄出,映在晶瑩如玉的肌膚上,如鍍上層淺金,分外好看。
燈光下的少女一手托着小巧的下巴,一面蹙着尖尖的蛾眉,也不知在煩惱着些什麽,半晌後甚是無力的轉過頭來,卻冷不防給嚇了一跳。
「你怎麽在這兒?」
只見霍梓文坐在她窗邊的綉墩上,也不知在黑暗中打量她多久了,此刻見她問起,絲毫不見半點偷窺的尷尬,從容地道:「就從你和顧師傅在前院嘀嘀咕咕的時候,我便來這兒等你了,沒想到你竟是跟迷了魂似的,過了這麽半晌也沒瞧見我。」
他倒還有理了,木喬摁下心頭怒火,決意不與這毛頭小子一般計較,「你來做啥?」
霍梓文卻是忽地靠得極近,一雙清粼粼的眼裏波光難測,「我來看看你這小丫頭到底藏着多少見不得人的事情。」
因為離得極近,霍梓文的唇幾乎都快觸碰到她的耳垂,那溫熱的氣息更是隨着抑揚頓挫的話語鑽進耳朵里,激起木喬一連串的激靈。
他在說什麽?他是看到了什麽,還是聽到什麽了?木喬惶恐不安的看着他,緊張得整個人都綳得緊緊的,像極了被老貓揪住尾巴的小老鼠,顯得戰戰兢兢。
「噗哧!」霍梓文忽地笑了,這一笑,頓時將一片肅殺氣氛消弭於無形,「瞧你嚇的,莫非真做了什麽虧心事?趕快從實招來,哥哥我兩回替你扛黑鍋時,心裏也有個譜。」
木喬聞言就是一愣,這小子又詐她!不過提及三年前的舊事,她不是不愧疚,慎重拜了一拜,「三哥,當年之事真是對不住,我也欠你一個解釋。」
聽聞這話,霍梓文交叉抱着雙臂看向她,示意她說下去。
這一刻,木喬忽地不想撒謊了,這三年來,她一直瞞着乾爹乾娘已經很累了,急欲找個人宣洩一番,想了想便道:「你還記得我和四哥被人綁架的事嗎?那一回,我們不是那麽容易就回來的……」寥寥幾句,便解釋清楚了前因後果,她如放下心中大石,渾身輕鬆。
聽完這些,霍梓文托着下巴想了想,沒問旁的,只問:「那此事,你後來是怎麽解決的?」
「後來雲飛回來了,是他幫忙置辦的。」木喬索性把實情和盤托出,「我不是還剩了些珠寶嗎?索性全讓他換了銀子,交由師父幫我拿去販私鹽了。這麽些年來,也積攢了一小筆銀子來。」想起當年舊事,她眼中有幾分笑意,「欠你的那一半錢財,也可以還你了。」
霍梓文一聽,忽地斜睨着她,「這話不對吧?我記得當年為了贖你出來,你那一半錢財早就用光了。是你拿了我的錢,才去生出這些錢來,論理,這都是我的。」
一聽見這話,木喬面露詫異地看着他,心道這天底下還有更無恥的人嗎?
霍梓文一本正經的看着她,半點不像開玩笑的樣子,「你到底有多少錢,告訴我個准數,正好我現在有要用到大錢的地方。那展雲飛現在是不是也混成財主了?他要是有錢,也替我借點,我要的也不多,一千兩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