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2)
爸爸怔住了。女兒長這麼大,第一次這樣強悍,抗議起自己的爸爸來了。他望望地上一堆灰燼,又望望女兒,覺得難以想像,女兒怎麼變成這樣!第二天,女兒的抽屜外多了一把新鎖。班長覃峻雖然每星期六早上準時無誤地負責收同學們的日記本,其實,他也很反感。只是他不講。由於大搜查,他和容老師打過幾次交道。他知道容老師是有一定之規的,而且相當自信。向她反映意見,猶如雨水落在水泥地上,只能全都流走,而不會滲進一點一滴。覃峻每星期六隻管收日記本。老師純粹是瞎掰。從初一到初三,同學寫了三年日記,交了三年日記,班主任老師逐個檢查,寫上批語,劃上紅圈,管什麼用?有幾個同學是認真寫?寫上自己心裏真正的秘密?笑話!秘密。什麼叫秘密?秘密,能告訴給別人的,還叫秘密嗎?你老師要求,我學生便寫。東抄兩段報紙,西抄兩段書,要不就是浮皮蹭癢地檢討兩句課堂上接下碴兒了,寫作業不夠仔細呀。以前,是抄上幾句“東風吹,戰鼓擂,現在世界上究竟誰怕誰”作為開頭。現在,是抄上幾句“四化道路邁闊步,革命到底不回頭”作為結尾。老師的批語今兒是“有進步,繼續努力!”明兒是“百尺竿頭,更上一層樓!”統統是老八股,新八股。你騙我,我騙你!高中生了,誰還會傻不嘰嘰地把自己心裏想的寫上,專門送給老師瞅?笑話!老師不知怎麼想的,還當回大事來抓,有好的日記還要讓同學抄下來,貼在牆報上。莫非還想抓出一本《雷鋒日記》或者《王傑日記》來怎麼著?給學校增增光?不得不交。覃峻的日記全部是讀書心得體會或摘抄。他覺得這比胡編一通要好,對自己的學習總還有用。容老師每次見他的日記密密麻麻的,比誰寫的都多,字整齊,對他也就最滿意。覃峻自己只是覺得好笑。老師總以為她的心眼多。但她忘記了,她只是一個人。要和全班四十幾個同學斗,她哪裏招架得了?以往,容老師就是把自己架在這個位置上。她看着同學,覺得同學眼眶子發青,同學看她呢,也覺得是一眼眵目糊。且看這位新來的班主任老師如何了!鍾林沒再管這一摞日記。他開始上課了。這是他的第一堂語文課,講解王安石的《游褒禪山記》。“古之人觀於天地、山川、草木、蟲魚、鳥獸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無不在也。夫夷以近,則游者眾;險以遠,則至者少,而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於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他開始講述幾個文言虛詞的用法,講解王安石在這篇遊記中所闡述的志、力、物即條件三者之間的關係……說實在的,連他自己都覺得枯燥無味,沒想到學生們聽得都很認真。望着一雙雙明亮而清澈的眼睛。只有學校里學生的眼睛才會是這樣。一走到社會上,他們的眼睛就不會再是這樣了。他的腦子開了小差。他自己很清楚,講解古文並非他所長,儘管備課時,他是格外認真的。頭三腳難踢,他想頭一次上課能夠給學生一個好印象。無奈容老師走得不是時候,給他留下這麼一篇王安石的遊記。同學們認真聽,居然真給他捧場。他感到一種鼓勵,禁不住和這些陌生的學生親近了一些。學生的心,總還是天真的。他感慨道。“這個班,學生的學習都還不錯,但是思想複雜,尤其是搞對象成風……”在他剛進學校時,邱老師這樣介紹情況。他不大以為然。也許,正是他自己這種態度,無形之中贏得了學生的心?他幾乎把面前這一摞日記忘了。章薇心裏卻格外不安。她的心還在日記上。今天來上課的同學,只有她一個人沒有交日記。說實在的,平常她不怎麼重視。今天,她倒想應該交。她不願意再給新的班主任老師留下一個不好的印象。昨天,相片;今天,日記!她實在想交。她覺得這個老師不錯,衝著他,也應該交。可是,這一周日記,她一頁沒寫呀!昨天晚上,她把鍾林帶到呂詠梅家,趕忙往電影院走。是早定好的約會。約會的人就是錢包里照片上那個小夥子。他們認識,包括今天,不過三天。三天前的下午,下課了,她約好呂詠梅一起去看日本新電影《望鄉》。聽說是寫一個妓女的,還說學生看不好。這更加吸引她。電影開映了,她身旁的座位還空着。呂詠梅沒來。這個傻丫頭,一根筋,一準是游曉輝又找上她,甜哥哥蜜姐姐幾句好話,她又走不動道了。她真傻!她就看不清?游曉輝早和梁燕燕關係不同尋常,她呂詠梅不知相中了游曉輝哪兒了?幾乎天天以補課為名,把游曉輝請到自己家裏,不僅供應茶水、糖和瓜子,還偷偷地給他買過幾回帶嘴的“大前門”哩。章薇和呂詠梅、游曉輝住在一條衚衕里,從小一起長大的。她和呂詠梅雖說性格截然不同,卻還說得來。各自心裏的悄悄話也不保密。“你真的看上了游曉輝?”呂詠梅點點頭。“你不知道他腳踩兩隻船?”呂詠梅又點點頭。“那你為什麼還非在一棵樹上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