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太尉府滅
西澤永耀二十年二月十八日，那一日發生的事，整個王都的人，多年後依舊記憶猶新。
明明上午還隱約可瞧見日頭，不多時，凌厲狂風來襲，整片天空忽然灰濛濛一片，陰沉地可怕。
彼時，正在娘親院子陪她看賬本的商驚顏目光變得凝重。
她總覺得，今日，似乎要發生什麼大事。
葉曉發現自己寶貝女兒因這詭變的天氣而皺眉頭，有些好笑，“這是大風雪即將來臨的徵兆！很正常！”
從暗中搜集的資料，商驚顏知道，西澤屬於平原地帶。氣候普遍為溫和，極少下雪，尤其是今日這天……
“我知道，可是……”她正準備告訴娘親，她皺眉頭並非僅僅是天氣。或許因為是死過一次的人，有些事情，她尤其敏感。
她想把自己的顧慮告訴娘親，還未開口，突然頓住了。
她看到剛剛早朝歸來的商寂，神情格外嚴肅。連他吩咐去辦事的桐夏，也是不苟言笑，臉上神色，沉重的令人心悸。
興許是覺察到女兒探尋的目光，在踏進院子時，他神情已恢復正常，微帶笑意地對女兒說：“阿顏，你先回房，阿爹和你娘親有事相商。”
阿爹從朝堂歸來，一定是朝堂上出了事。但她不懂朝政，留下來無用。
“好！阿爹，娘親，女兒先退下了！”
聞言，她乖巧地點點頭，沒有做過多停留，起身離開。
只是，走到一半，忍不住回頭，對上的，正是阿爹憂心忡忡地眼神。
斂下情緒，心中嘆道，但願是自己杞人憂天了。
商驚顏的院裏有一株山杏樹，西澤氣候溫和，如今枝繁葉茂，綠葉間藏有淡紅色花朵，粉嫩粉嫩，煞是好看。
從娘親那裏得知，這株山杏，是阿爹親自為她栽植，只因她喜歡吃杏果。
她回到院子，心神不安地站在山杏樹下，歪着頭細細尋找綠葉間的花骨朵。
娘親說，山杏花開便結果，成熟時間極短。一年可吃兩季，用不了多長時間，她便能吃到甜美的山杏。
現在開花，她什麼時候能吃來着？
“姑娘，夫人在找你！”
可惜，她沒算出來今年何時能吃杏果，桐夏就滿臉疑惑地來請她出去。
那時，商驚顏才知道，阿爹和娘親商議之事，就是將她們母女送到郊外別莊去住幾日。他忙完正事，也會同去。
她驀然想起前兩日，軒轅雲之在一品閣攔下她，要送自己去鼎州之事。
這兩件事，是否有關聯？
她想問，為何無緣無故讓她們母女去別莊。娘親沖她搖搖頭，她只好什麼也不說，乖乖應下。
坐上馬車后，挑開帘子，商驚顏凝視着府門牌匾上用銀鐵鑄造的“太尉府”三字，銀光閃閃，蒼勁有力，卻讓人感覺無比沉重。
然後目光落到門楣下，身姿挺拔的阿爹身上。為了守住這一門榮耀，他身上又肩負着怎樣的擔子？
“阿顏，聽娘親的話，阿爹很快就會來找你們！”
見女兒目光還停留在自己身上，商寂只好走到女兒面前。捏了捏女兒小巧的鼻樑，打趣道：“你看你，這眉頭皺的小臉都變形了。”
前世，商百年雖然給她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但從未有如此親密舉動，這份寵溺，讓她心頭一熱。抓住阿爹的手，做了一個稚氣的拉鉤動作。
“阿爹，你一定要來找我和娘親，不許失言。不然，你就是小豬！”
“傻丫頭！”
這是這個給予了商驚顏真正父愛的男人，對她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後來，商驚顏時常在想，明明當時已覺察到不對勁。如果，她執意留下來，又會是什麼樣的結局？
商寂放開女兒的手，馬夫一揚馬鞭，身後的太尉府逐漸變得模糊。門前那個偉岸的男人，卻一直很清晰地印在她的記憶里。
別莊下人極少，總覺得冷冷清清的。飯菜明明是自己所愛，依舊味同嚼蠟，娘親更是僅僅吃了一兩口。
夜幕降臨，葉曉終是等不下去了。
她把商驚顏叫到跟前，將一隻錦盒與信交到她手裏，盡量冷靜地對她囑咐：“阿顏，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娘親現在要回去接你阿爹，你和桐夏在別莊等娘親和阿爹回來，如果……”
似是說不下去，突然一把摟住女兒。這是屬於母親的懷抱，總是讓人留戀。
下頜抵着女兒的頭，她哽咽了一下，方繼續說：“如果今夜三更天，娘親還未帶着阿爹回來，你就聽桐夏的話，帶上娘親留給你的信物去青門關找一名叫上官歸的守將，往後他會保護你。”
“不要！娘親，女兒也要回去！”懷裏的女兒突然任性地大哭，緊緊地抱着娘親，就是不撒手。“娘親，既然要回去，那我們快走！”固執的少女拉起娘親的手就往外走。
她不要再一次失去至親！
還未走出半步，脖子一痛，身體軟軟地倒下。葉曉伸手將女兒接住，在她額間印上一吻，眼淚，奪眶而出。
“你還小，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而娘親，與你阿爹說好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一切面對的，所以不能拋下他！”
只好拋下你了，對不起，我的孩子！倘若，我們回不來，你就要受苦了。
想到失去父母庇佑，往後她孤苦伶仃的生活，她的心一陣陣抽疼，她在心中對女兒說：阿顏，原諒娘親。大抵，娘親把你的福氣都用盡了。
親眼目睹母女離別的畫面，一旁的桐夏早已是眼圈通紅，抹了一把眼淚，問葉曉，“夫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將昏睡的女兒推給桐夏，葉曉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唯獨風中殘留着她的隻言片語：“桐夏，不要問為什麼，照顧好阿顏！記住我剛說的話，三更過，我未歸，帶小姐去青門關。”
……
睡夢中，一場大火將太尉府籠罩，而阿爹和娘親則在火海里苦苦掙扎。那畫面太過於真實，縱然是一場夢，商驚顏亦生出深深地恐懼與不安。
“阿爹，娘親！”她驚叫着猛地睜開眼。
醒來時，已是滿頭大汗，葉曉早已不在身邊，只有在屋裏走來走去的桐夏。
“現在什麼時辰了？”
商驚顏終於醒來，縱然是穩重的桐夏，也是惶恐不安：“三更已過，姑娘！”
“娘親和阿爹沒有回來，一定是出事了！桐夏，我不會丟下他們不管。你走吧，我想，今夜過後，商家或許將不在是風光無限的太尉府。”
朝政她不懂，但是，能讓父母如此慎重的，那就是太尉府有難！
“我不走，夫人待我恩重如山，無論太尉府遭遇什麼，我都會留下！”
見桐夏一臉堅決，商驚顏知道，這個人，值得自己信任。況且，她要回去，也需要她的幫助。
“好，那我們回去，無論發生什麼事，既然是一家人，那就一起面對！”
……
當她們大費周章終於回到曙雀大道，距離太尉府不過一里路，霎時，妖冶的火光在這夜空衝天而起。
狂風颳得更為凌厲，助漲火勢，不需片刻，整個太尉府已被大火完全覆蓋。
而府外，則是層層重兵把守。
這是要將太尉府里的人活生生燒死在裏面啊！
“不！阿爹和娘親一定還在裏面！”
火光映照下，商驚顏面如死灰，眸光猩紅一片，突然像是瘋了一般，妄圖衝進火海營救陷入絕境的父母。
望着逐漸被火舌吞噬的太尉府，桐夏也是滿臉的難以置信。她在太尉府生活了整整十年，早已將這裏當成了自己的家。大人和夫人不是親人勝似親人，可現在……
想起夫人臨終前對自己的囑咐，照顧好小姐。事已至此，她想要報答夫人的救命之恩，唯有拚死護住夫人唯一血脈。
她死死地拉住固執往前沖的少女，因為深知現在衝出去，早已無濟於事。
悲傷的氣息太濃烈，她鼻子一陣陣發酸，哽咽着說：“姑娘，我們回來晚了！”
北風呼嘯而來，風聲越發凄厲逼人，帶着席捲天地的氣勢。
曙雀大道種植了許多梧桐樹，受到北方的摧殘，樹葉嗚嗚作響，落葉滿天飛。像是在無聲哭泣，又宛如奏起了凄婉的訣別曲。
“阿爹！娘親！對不起，女兒回來晚了！”
商驚顏停止掙扎，卻是重重地一膝跪地，掩面痛哭。
那一日，她就這樣，無助地，眼睜睜看着太尉府在自己面前，一寸一寸，化為灰燼。
眼睜睜看着至親之人葬身火海，她卻什麼都不能做。
她不明白，好不容易得到一份幸福，為什麼就要這樣輕易毀掉！
為什麼，真心在乎她的人，都要離她而去，留她一人獨活於世！前世是這樣，今生還是如此！
她好恨，恨這蒼天不公，更恨自己無能為力！
在太尉府前負手而立的男子，似乎覺察到什麼，不由將目光投向這個方向。
商驚顏抬起頭，正好看清他的臉！
軒轅雲之！
“姑娘，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先離開！”
桐夏率先反應過來，不在危險之地滯留，拉起商驚顏就往黑夜中隱去。
昔日榮耀至極的太尉府，位列王都四大家族之首的英武世家商家。
一夕之間，終是，在這場大火中，化為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