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於是他跑下樓,大聲對屬下喊,「去把那兩具屍體抬下來!蕭離畏罪自殺,我要立刻進宮上報皇上——」
「慢着。」金城絕卻阻斷了他的話。「這兩個人的屍體是我的。」
魏建南不解地看着他,「金城公子,您要他們的屍體做什麼?這、這隻怕不合規矩。」
「你我做的不合規矩的事情還少嗎?」金城絕的星眸中都是逼人的寒光,「這兩個人與我糾纏爭鬥了這麼久,尤其是蕭離,就是死了也難消我心頭之恨,我要把他們的屍骨化掉,一個扔在南海之濱,一個拋在北山之巔,讓他們死後也一輩子不能見面!」
魏建南雖然殺人無數,但是聽到他這樣殺氣森森的話,也不禁打了個寒顫,猶豫遲疑着,「道衍曾交代要我把謝縈柔的屍體帶回去,他要親自檢查,才好向皇上覆命。」
金城絕眉毛一立,怒道:「道衍那個臭和尚,管得着我金城家的事情嗎?若是沒有我一次次地給他們送銀子買糧食,他早就餓死在戰場上了!憑什麼插手管我家的事情?謝縈柔就是死了,也是我金城絕的妻子,旁人休想動她一根寒毛!」
魏建南從未見他發這麼大的火,連忙笑着賠罪,「您別生氣,反正我是親眼見到謝縈柔死了,這就去回話,有我作證,相信他不會再糾纏一具屍體了吧。」
於是,他帶着錦衣衛悉數撤退。
店裏的掌柜和夥計則戰戰兢兢地走出來,躬身說:「公子……樓上的人……」
金城絕淡淡道:「你們舉報有功,很好,現在把樓上的兩個人抬到外面的馬車裏就沒你們的事了,回頭記得去薛管事那裏領一百兩賞銀。」
就這樣,謝縈柔和蕭離被抬上了外面一輛寬敞的馬車裏。
金城燕就坐在馬車中,當她看到已經全身僵硬、毫無聲息的兩個人時,嚇得驚叫起來。「哥!你、你對他們做了什麼?!」
金城絕一掀車簾坐了進來,冷冷淡淡地說:「別大呼小叫,他們只不過吃了奪魂。」
「奪魂?是家中的那個秘葯?!」金城燕這才長出一口氣,「哥,你嚇死我了,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以為我已經滅絕人性到讓你髮指的地步了?」從袖子裏又拿出一個瓷瓶交給妹妹,他最後再看了謝縈柔帶着笑的臉一眼,才轉開視線。「把這裏的藥水灌到他們嘴裏去。」接着又對外面的車夫吩咐,「走吧。」
馬鞭揚起,車輪帶着滾滾風塵,瞬間離去。
在蘇州的港口處,有一個很大的造船廠,大明朝日後名揚四海的遠洋巨輪就是從這裏建造出來的。
在距離船廠不遠的一處民宅中,一個女人幽幽醒轉,困惑地看着頭上的房梁,和四周明亮又陌生的窗子。
「陰曹地府原來是這個樣子的?」她喃喃自語。
門外忽然有人推門而入,她一下子愣住,脫口而出,「蕭離?!」
那個高大的男人走到她面前,手中還捧着一碗熱氣騰騰的粥,「餓了嗎?要不要先喝一碗粥?」
熟悉的香味讓她的肚子立刻咕嚕大叫起來,她不解地揉着肚子咕噥,「怎麼人死了還會餓嗎?」
嘆口氣,蕭離托起她的下巴,明亮的眼睛比他的手掌還要溫暖,一下子暖醒了謝縈柔。
「我們……我們……」她驚得不敢相信,不敢說出心底的猜測。
他點點頭。「我們沒有死。」
「沒有死?為什麼?我們明明都喝下了那瓶毒藥的。這裏是哪裏?金城絕在哪兒?」
「這裏是蘇州,他還在應天。他把我們送出城后就回去了,他說萬歲肯定還會找他詢問詳情,所以他不能離開太久,是金城燕護送我們來這裏的,不過她現在也走了。」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完全糊塗了。
「簡單來說,就是金城絕救了我們。他讓我們詐死,騙過魏建南和皇上,然後把我們送到這裏。他說這是朝廷建船的地方,由他金城家出資,所以我們可以在他的庇佑下先偷偷地藏起來,日後等到船隊遠行,我們可以喬裝成船員混上船,然後離開大明。」
蕭離的敘述讓謝縈柔一再地陷入震驚之中,她怎麼也沒有想到,故事的結局竟然會是這樣的。
「他……他不怪我們了嗎?不恨我了?肯放我們走了?」
「我沒有見到他,不知道他怎麼想的。」蕭離將她的頭輕輕攬在懷裏,「不過我相信這是他的真心話,他是真的放過我們了。」
「為什麼?」謝縈柔不解地從他的懷裏抬起頭。記憶的最後,他那樣冰冷而絕情地將毒藥遞給他們,原來,是為了救他們?
他曾說,多情最後就是無情,那麼,無情的最後其實也是多情?
蕭離輕輕撫着她的秀髮,「他是個很驕傲的人,不會輕易放棄一件東西,但是如果他肯放手了,就絕不會再回頭。」
謝縈柔長長地深呼吸。對於金城絕,除了抱歉和感激,她也不知該有什麼感覺了。
「我從不敢想我們會有今天。」她緊緊地環抱着蕭離的腰,「一切真的過去了?」
「嗯。」
「看來上帝對我們還是公平的,把我丟到這裏,到底給了我一個美滿的結局,我發誓以後不再罵祂了。」
「……上帝是什麼?」
「哦,就是西方的神,像……佛祖。」她嬌笑,將臉再度貼向他的胸口,久久地讓那份溫暖和幸福充盈在彼此胸口。
只是靜沒多久,她又忍不住在他的胸口寫幾個字,蕭離本想忍住,卻又按捺不住好奇。「你在寫什麼?」
「笨,這樣都猜不出來嗎?」她紅着臉,跳起來咬住他的耳垂,輕聲說出那幾個字。「艾拉夫油。」
他一震。身上又疼又癢,忍不住拉過她,覆上她的唇,將她的呼吸一併奪取。
謝縈柔在被吻得七葷八素之際,悄悄地勾起滿足的笑容。
從今以後,她可以在自己的港灣中躲避風雨了。
今生,再無所求。
永樂三年,雲南大理一座繁花似錦的庭院中,金城絕緩緩抬起筆,面前的那張紙上題着他的一闋新詞。
一帆風雨,緇衣塵深。算別鄉去景,酣夢處,影依存。戀竹門春晚,盼歸舟如箭,可嘆他鄉作故鄉,皆是黃昏。
看秋霜鏡里,似水年華,一個痴人。新添折眉痕,抱離愁別緒,燙情酒溫熨,最是銷魂。
金城燕走到他身邊,低頭看了一眼,輕聲問:「哥,你還在想念她嗎?你想不想知道她現在的下落?」
「不,不想。」望着天邊的夕陽,金城絕如玉面容難得沒有笑容。「我既然已經放了她,就不想再知道任何有關她的事情,因為一切已是過去。」
但是在你的心中,卻永遠都忘不了她啊……
金城燕幽幽地嘆息,將手臂輕輕繞進哥哥的胳膊中,靠着他的肩膀,和他一起並肩望向那如火燒雲一般的美麗夕陽。
耳畔,傳來當地白族人家甜美的歌喉,又是美好的一天過去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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