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你,活着就是負擔(五)
你說你必須立即啟程到紐約開會。
依着專機扶梯,我看着夕陽映照下的你,“你現在是什麼心境?”
“衝刺,衝刺,衝刺,從黎明到深夜,這就是我的心境。
我隨身攜帶着你的詩集。
我希望我們不在一起時,你也隨身攜帶着我。
我希望我能永遠牢牢地被你抓住”
“你忙的象個總理,真有時間讀我的詩嗎?”
你笑笑,“時間就是心境”
日落象火山的岩漿,我禁不住說,“夕陽真美”
你問,“你想要我從紐約帶回什麼禮物?”
“一個字”
“永遠”
你開心地笑起來,“我不知道從哪裏學到了這個字,一定是受了你的啟蒙。
永遠?僅僅今天並不夠,對嗎?誰能夠預測未來?'永遠'其實是個彌天大謊。
瞬間就已經綽綽有餘。
我們只能體驗今天。
明天只是個夢”
我看着日落,“一無所求,也就一無所失”
你說,“如果對我一無所求,你就會擁有整個世界”
你吻着我的太陽穴,“如果我們對彼此一無所求,我們就永遠不會失望。
一切都是紅利。
重要的是我們歡度今天而不是依賴明天。
我們所憧憬的未來可遇不可求,但有可能在我們想不到的時刻到來。
秘密就是從來不去翹首待望,而是感謝我們手中擁有的一切。
這樣每個時刻都難能可貴,不但沒有失望,還時常驚喜。
至少現在,千萬不要對我期待過高,推測是危險的,先入之見總是失望的秘方,那樣你就把我逼入死角,我只能自我防禦”
我看着落日漸漸陷入山後,“每個日出都有日落。
我隨時準備着日落”
你吻着我的額頭,“誰也不能否認日落。
但是在我陶醉日出時,我的腦子裏沒有日落。
其實我們之間沒有日落。
只有舊式的兒女情長才娛樂這種劇情。
朋友是上帝的恩賜,友誼沒有空間。
這是最美的關係,你說呢?”
太陽掩埋在山後,我感覺到我的細胞的重量,“我感覺自己是個一往無前的衝浪者,向新的地平線衝刺”
你說,“每天都是新的地平線,我在地平線上等你”
你走上台階,艙門在你的身後啞然關上。
我衝進機場的咖啡廳里,點了一杯威士忌,打開筆記本,給你的詩洶湧澎湃。
有人輕拍我的肩膀,我立即戴上墨鏡。
我轉過頭,不敢相信我的眼睛,露爾,裹着肉色的奢華晶片,她的水蛇腰告訴世界,一根黃瓜都能讓她顫抖。
她的睫毛和嘴唇同時翻着蝴蝶,“你的未婚夫在飛機里等我”
我第一次這樣清晰地端詳她。
她的霧蒙蒙的眼睛,火熱而冷酷。
她的金髮瀑布般披開,在亂閃的藍光里,她象希特拉的情婦。
我不得不驚嘆她的美。
我甚至畏懼她的無所畏懼的美。
我明白了,美,為什麼也是悲哀。
我明白了,荊棘,為什麼這樣溫柔。
我明白了,破碎的心,為什麼沒有一道縫隙。
我明白了,人,為什麼讚美死亡。
她挑起一支坤煙,“我這個人有個奢好,專從王妃手裏搶情人。
聽說,你是我們金元帝國的金枝玉葉,你的比佛利山莊的城堡比下沉的泰坦尼克還氣勢,只供着你一隻野鶴。
你的跑車比車行還目不暇給,你的珠寶比珠寶店還琳琅滿目,你的存衣間比專賣點還龐大,你的名牌時裝超過六千件,可是我一絲不掛就奪走你的男人”
她沖我臉上吐着煙霧,“我專愛勾引新郎。
你看了我寄給你的紀錄片什麼感受,我和理查德一見鍾情的實況。
我和你的區別是,我和男人上床以後才有安全感,你和男人上床就沒有安全感,你應該向我學習**技術”
我給她點上一杯威士忌,讓她在微醉中傾訴自己。
她自我介紹,從十五歲起,她就壓倒群芳,成了多少風雲人物的情婦,黑手黨,軍火商,毒王,傳媒大亨,四大天王,她自己都以為自己是克格勃。
她作過歌女、舞女、明星、模特、間諜。
最紅火時,曾是十八國的娼婦。
她曾經和搖滾王子周遊列國,和總統競選人秘而不宣,和黑社會討出天價,和連環殺手千錘百鍊。
她被男人公認成世界情人。
她手指上恨不能戴着一百個戒指,竄騰着她見到有權有勢跪在地上擦地板、見到窮人千刀萬刮的氣焰。
她用擁擠着祖母綠戒指、紅寶石戒指、10克拉鑽戒的中指彈掉半截煙蒂,橫眉冷對地炫耀,我是男人的旅行家,還沒有我得不到的男人。
越得不到,我越貪婪。
我喜歡在危險的漩渦中,在挑戰中,我才有快感。
她點上雪茄,聲音里充滿蔑視,其實,世上的女人都是妓女。
狂戀的女人被拒絕了,只能是妓女;狂戀的男人被拒絕了,只能去妓院。
女人,其實就是毒品,毒性越大,越讓男人幻覺。
為了證明她和你的關係,她把皮夾倒在桌上,亮出你和她的合影,你和她的色情電話錄音,你給她的情物,我給你的情詩。
她的睫毛像扇子一樣張開,“你根本不能滿足理查德,你應該把他讓給我”
她美艷的讓人天旋地轉,可是聽了她一席話,就象吃了一碗死蒼蠅,我壓抑着作嘔的喉嚨,說,“花花公子追求你時,你再義正詞嚴,也沒有退路;花花公子拋棄你時,你再不自量力,也沒有進路”
我們兩人共同愛着一個隨時可以消失的男人。
被他迷住,到被他拋棄,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
即使為他用盡激情,也不能暖化一杯冰水。
自古以來,英俊風情才華橫溢含金量超重的男人,就容易被女人縱容成花花公子。
女人為被這種男人追求拋棄而裁判活着的價值。
即使被害得死到臨頭,還自豪地告訴自己,愛情在所不惜。
露爾向我伸出手,“好吧,就讓我們決鬥下去,看看誰是贏家”
我飲着辣椒水的酒精,說,“假如愛情,是一座獨木橋,我讓她人先過”
我和她握手,達成協議。
離開時,她得意地甩給我一卷電影膠片。
隔着玻璃窗子,我看着她挺着天鵝般修長的脖子,扭動着細腰翹臀。
我看見她跑向你的飛機的台階。
我看見你在機門前狂吻着抱起她。
我看見階梯緩緩地摺疊起來。
我看見飛機沖向憂鬱的天空。
從玻璃窗子裏,我看見淚水順着脖子,浸透了我的飄忽的芙蓉裙。
我看見自己,一座親手開鑿又擊碎的石雕。
你的飛機,象一把匕首,捅進我的腎里,越捅越深。
飛機衝進喜怒無常的天空時,我的渾身已經脫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