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他們振臂揮舞,是偉大舵手(3)
這就是知識在他們身上的反映。他們用知識代替思考,對於他們來說知識就像我們每天刷牙一樣無可懷疑。他們生活在知識中覺得無比的安全。所以他們手不釋卷,離開了書他們該幹什麼呢?他們什麼也幹不了。中國知識分子病得最嚴重的地方是道德。他們的道德太多,他們試圖為社會建立道德秩序,他們樂意充當社會的道德總裁判的角色。一個手無縛雞之力頭重腳輕的人,他憑什麼在這個世界立足,他如何證明自己為這個世界所必需?他說:我的形是頹的,我的身是弱的,我的體是虛的,但是我的魂是強大的,我的靈是高貴的,我的神是勇敢的;他說:一個人在世界上存在重要的是靈魂的安妥和清潔,身體是可恥的粗陋的卑下的污穢的,只有靈魂是偉大的高尚的純潔的美滿的。——文人就是這樣利用身體和靈魂的二分法證明了自己的高人一等,證明了自己存在的價值,從而解除了對自己的存在價值的焦慮,把這種焦慮轉嫁給了勞力者。就是這些文人殺死了原始的安居於這個世界的靈肉統一不分的身體本真地處於安妥狀態的人,建立了兩個妖怪:靈魂的人、**的人,並為這兩個虛想出來的怪物編織了無數的神話。文人說:道德即知識。文人自己是靠知識吃飯的人,他就說只有知識才能導致道德,言下之義就是只有文人(有知識的人)才是真正的擁有道德的人。由此我想到一個勞動者——一個農民,他會不會像一個文人一樣一邊在田間勞作(比如噴洒農藥),一邊說自己的勞動是惟一的道德,他不會說只有噴洒農藥才會導致道德。並要求所有的人都像他一樣勞動(噴洒農藥)。一個農民,一個純樸的農民他不會這樣,他只是默默地耕耘,他的道德就是他的身體,他的體力,以及他的體力的結果——那些鮮綠鮮綠的青菜、蘿蔔,那些通紅通紅的番茄、蘋果,當他來到菜市場,他弓腰坐在他的蔬菜攤前,他無需說話,用不着夸夸其談,他的蔬菜就是最好的語言,他的道德就在他沉默的弓腰而坐的身體裏,在他的新鮮而自信的蔬菜里。他的道德是沉默地身體性地凝結在結果中的,而不是語言的、靈魂的、看不見的、虛幻的和說辭的。文人說:“愛靈魂不要愛身體,愛上帝不要愛自己”,“**只是一具臭皮囊而已,最可鄙的人就是只愛自己和那具臭皮囊的人”。——文人進一步說這個社會的靈魂就是他們,大眾只是這個社會的肢體。在這裏人的身—心二分法落實為現實世界的人在主體地位上的(超越主體與一般主體)的絕對等級制度。文人說:道德即秩序。儒家講“無違”,就是要人們對社會等級制度採取一種默認的態度。在中國,儒家的對於身體的蔑視(“君子舍利而取義”、“捨身取義”、“殺身成仁”)是一以貫之的,中國歷史的源頭沒有像古希臘的伊壁鳩魯那樣的崇尚身體、感性的反對派倫理學家,又沒有經歷尼采那種非道德主義哲學的衝擊,所以中國的反身體、敵視感性(感官)、視**為仇寇的道德主義觀念一直延續了幾千年,中國人在長達幾千年的過程中一直受着這些可恥的道德主義者的愚弄和欺騙,以至中華民族看起來似乎是先天就反身體的。中國人不重視身體鍛煉、缺乏戶外體育活動的興趣——對身體蔑視得太久了,幾千年的結果人們獲得了一種種族上的身體的頹敗形式,道德主義者應該為這種身體素質的普遍虛弱、體力的普遍萎靡,感官(感性)的普遍退化負責,一個靈魂主義的民族怎麼不會得此病症呢?我們承認人道主義的精髓在於對個體的人的自我選擇和決斷的權力的肯定,那麼我們會清楚地發現道德主義者的文人的所作所為是多麼地反人道主義,他們的目的就是要消滅個體:自由自覺自主的個體,而代之以那些無個性無決斷的“群眾”。他們把道德抬高到絕對,其目的就是要無數個體放棄個性沒入普遍理性和普遍意識之中。進而言之就是要犧牲無數人的個性,使他們不能成為個人,而成為道德主義者的道德容器,執行思想而不是創造思想,甚至連選擇思想的權力都沒有。對於世界這將是怎樣一副圖景?世界之舟的最上層是道德主義者“高大”的身影,他們振臂揮舞,是偉大舵手,而世界上的其他人都只能在底層的船艙里划槳,對於這船划向哪裏他們無權過問。他們除了划槳之外不再有任何權力。面對道德主義者我總是對自己說:別盲信,一定要保持自己的決斷。必須認清道德主義者的虛偽的面目。為了更加清楚地說明這一點,現在我們把這個世界簡化到只有三個人,這是一個簡化的世界模型。假設他們三人只有一個麵包作為食物,這時道德主義者會對另外兩個人說:“你們應該講講道德,應該將麵包給有病的人吃(我就是那個有病的人)。”而個體主義者會對另外兩個人說:“你們有權選擇你們對麵包的態度,但是我對麵包擁有三分之一的權力,我將使用這個權力。”第三個人,他聽信了道德主義者,他說:“親愛的道德主義者,我聽從您的教導,為了道德的完善,我將麵包獻給您。”第三天我們將看到道德主義者在吃了雙份的麵包之後滿面紅光,他的道德主義說辭越發凌厲輝煌,而那個獻出麵包的人已經餓得兩眼昏花,連說一句“給我一片麵包吧”的力氣也沒有了。不要相信道德主義者的說教,不要將自己降格為一個無思想無個性無決斷的人,一旦我們解除了對道德主義者的迷信,人們不再相信關於上帝、聖人、大全的說辭,對於絕對主體的信仰沒有了,那麼相信一種超凌於個體之上的道德規範為一種絕對的普遍有效的道德規範的信念也會跟着瓦解。人們就會從這裏回家,回到那個個人的立場。換句話說,沒有普遍必然的道德律,道德主義者無權充當絕對主體,無權對公眾指手劃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