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情慾初開和醫生叔叔(3)
他最終也沒搞懂,那是怎樣的疼痛。那夜,我們以眼淚收場。我說過,什麼也騙不過媽的眼睛。在天亮前,叔叔把我送回媽的宿舍。我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然後爬上床,翻來覆去數着羊,企圖以最快的速度進入夢鄉。媽在另一張床上睡得很安穩,連我洗澡的動靜都沒攪了她的好夢。只是第二天早晨,她臨出門前,坐在我的床邊。我已經數到一萬多隻,還是聽見了她的自言自語,她說:"
昨晚怎麼哭過?"
因為眼睛腫,已下午兩三點鐘,我仍不敢起床。我光着腳,在地上奔來奔去地泡了杯茶,茶水倒掉,茶葉袋敷在眼睛上,然後躺回床上哼艾敬的"
我的一九九七"
。"
一九九七快點到吧……一九九七我就可以去香港啦……"
晚上媽媽回來,告訴我叔叔病倒了,全醫院的護士都在他房裏守着。"
昨天晚上還好好的啊。怎麼會呢?"
"
發燒,臉白得嚇人,好像凍着了。是不是你纏着叔叔帶你去哪兒玩了?昨天夜裏路上都結了冰。"
媽冷冷地看着我,我的心縮成一團。"
沒有啊,就在他屋子裏聽歌呢。"
"
我去看看叔叔,你在這兒收拾收拾東西,寒假也快結束了,後天上午有趟火車,正好讓李大夫帶你回去。"
"
怎麼後天就回去?說好的是下星期才走的。我還沒呆夠呢。"
看見媽的神色一變,我立刻加了一句:"
回家只我一個人,多悶呀。"
"
你什麼時候開始一個人嫌悶了?不是一直躲我都來不及嗎?"
我拉着媽的手,耍着賴:"
我就一個媽,躲也躲不了啊。我答應後天回去行了吧,反正也沒什麼好收拾的,你就讓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叔叔吧。"
"
那兒人很多,小孩子就別添亂了。"
話說到這兒,我知道再纏也沒用,可心裏像堵了塊大石頭。第二天,我早早起來,不耐煩地等媽收拾妥當去上班。媽前腳跨出門,我後腳帶着鼓鼓的錢包也溜了出來。外面颳了很大的風,得費好大的勁才沒隨風而去。我跑到醫院惟一的一家小賣部,買了兩罐八寶粥,一個美國大柚子,竟然還有草莓,一袋韓國辣海苔,一筒哈根達斯,和幾塊德芙。跑回宿舍時,臉凍得通紅。我在走道里站了一會兒,等身體暖和過來,才向叔叔的房間走去。他的門虛掩着,裏面有女人的笑聲。在門口猶豫了一下,還是敲了門。"
進來。"
他的聲音,明顯沙啞。叔叔斜躺在床上,桌子上堆滿了包裝漂亮的營養品和鮮花。病區的護士長小李坐在離床不遠的摺疊椅上,正笑得花枝亂顫。看到我,他們都有點吃驚,但很快熱情地招呼我坐下。我對叔叔說是媽媽要我來看看你,然後就沒了下文。小李說你媽媽真是客氣,昨天晚上已送來很多吃的東西。那副女主人的腔調讓我恨不得把她掐死。我把東西放下,轉身要走,他在後面叫住了我,說是想問問我的學習情況。然後看了看小李。小李沒有起身的意思,我只好說叔叔先忙吧,湘湘有時間再來。叔叔說李阿姨馬上要上班了,你先坐坐吧。於是,我們三個人在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裏,掙扎了半個小時,小李才離去。她的背影剛閃出宿舍大院,我便找來一張紙寫上:"
病人休息,請勿打擾"
,從嘴裏吐出口香糖,把紙粘在門外。然後關上門,從裏面上了鎖。我把膠袋裡的東西倒出來,分成兩堆,八寶粥、柚子和草莓給叔叔,剩下的歸我。我盤腿上了床,在他身邊坐下,摸了摸他的額頭,馬上縮回手,拚命甩着,說被他燙成二級燒傷。他虛弱地笑了,抓過我的手放在嘴邊吹了吹,說這下變三級了。我一邊用手焐着凍得梆梆硬的粥,一邊學着小李**一樣的笑法,大概是學得太到家,我們突然沒了話。我告訴他,明天早上就要坐火車離開這裏,他說早點回去也好,反正這裏也沒什麼玩的。我把捂熱的八寶粥打開,用勺子餵給他吃,斷斷續續地講着雜誌里看來的笑話,他捧場地笑了兩聲,很勉強。我知道他累了,便把吃剩下的罐頭扔在一邊,幫他服了退燒藥。然後拿起哈根達斯,自顧自地吃着。太陽晃在他的臉上,他亂七八糟地擰起眉毛,我趕緊拉上窗帘,屋子裏頓時昏暗。我把他的枕頭放低,讓他躺下,又替他掖好被角,看他睡去,才放心下床。我在他的小屋裏來回踱了幾個來回,在書架上草草翻了翻,順便檢查了一下他的抽屜。一疊名片,幾封開了口的信,筆記本,幾張照片,我沒有興趣看,扔在一邊。袖珍英漢醫學辭典,一些男人的小零碎,一隻巴掌大的紅木煙斗,放煙絲的地方已被熏黑。還有就是一把紅十字瑞士軍刀。拉出刀刃,寒光閃處,我心頭一懍。在紙上輕輕一劃,一疊紙立刻斷成兩截。我一秒鐘也沒猶豫便裝進自己口袋。然後注意力很快又轉移到花花綠綠的CD封面上,CD機里有一盤陳琳的"
你的柔情我永遠不懂"
,調到最小音量,按下PLAY鍵。我爬上床,隨着音樂搖頭晃腦地接着對冰激淋下狠手。叔叔翻了個身,一隻手從被子裏伸出來,牽着我的衣角。冰激淋吃完了,我從裏到外結成冰棍。無聊中俯下身,數他黑緞子一般不安地抖動的長睫毛。上面六十八根,下面三十三根。他的眼線細長,鼻尖上有兩粒褐色的雀斑,耳朵燒得通紅。我把臉貼在他的額頭上,試圖幫他降溫。他卻一把拉我進他的被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