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世界的停滯?
英國廣播公司全球演講/2000年6月2000年夏天,英國廣播公司全球電台和英國皇家藝術學會邀請我在倫敦作英國廣播公司當年度的四次全球演講之一,我感到受寵若驚。
英國廣播公司世界電台擁有幾百萬全球聽眾,我希望我的演講能被其中的大多數聽到。
所幸英國廣播公司更聰明,他們想到了通過電台發表演講效果不佳,因此把形式改為對我進行採訪。
採訪的內容(講稿)當時被公佈在網站上,今天在這本書中第一次再版。
這篇講稿不僅標誌着這一章這個部分的結束,也標誌着我寫作生涯中一個階段的結束。
它對起始於《西方和非西方》這篇文章的思考過程做了總結收尾,不僅證明了世界歷史的大部分是從西方知識分子的角度寫的,而且闡明了西方主導世界500年的歷史正在走向終結。
我認為有必要在這篇序言中強調一個關鍵點,即為了給東方文明和西方文明提供一個公平競爭的賽場,我不得不很自然地對西方文明採用更嚴格的評判標準。
因為目前賽場上的形勢是:媒體、學術界和出版界都嚴重地向西方觀念傾斜。
但我從來都不是反西方主義者。
事實上,正如我的一個西方朋友最近提醒我的那樣,我的《西方和非西方》實際上褒獎了真正的西方優點,這些優點讓西方社會能夠達到新的高度。
因此這篇文章的結論可能會讓那些認為我有反西方傾向的讀者大吃一驚。
西方主導可能會結束,但是西方文明在未來幾個世紀裏仍會繼續保持活力。
當然在保持活力的同時,它也會發生改變。
西方世界必然會被改造,而且如我在最後一段中所說的那樣,我在西方世界的朋友應該樂觀地看待這種改變。
讓我用兩句阿拉伯諺語開頭吧!
一句說道:“談論未來的人是在說謊,即使他說的是事實”
另一句說道:“一次後顧,兩次前瞻”
這兩句阿拉伯諺語準確地表達了我在這篇講稿中面臨的挑戰。
因為我要描述的不是過去,而是未來,而任何討論未來的行動本質上都是冒險的。
我的觀點很簡單,即21世紀將和19世紀和20世紀完全不同。
到20世紀末,世界的文明平衡將會回歸到公元1000年到公元1500年之間的某個狀態。
雖然我並不能確定這些變化會在什麼時候清晰地顯現,但是我希望它們會在未來25年中出現,這樣我就有機會活着見證這些變化。
但即使這些變化沒有在下一個或下兩個十年中出現,我仍然堅信這種巨大的轉變會在21世紀完成。
我對此深信不疑。
我的上述觀點暗含一個前提,即西方世界在過去的兩個或兩個多世紀中扮演了絕對主導的角色。
很多歷史書談到了這一點。
其中一部經典之作就是威廉·麥克尼爾(WilliamH.McNeill)的《西方的崛起》(theRiseoftheWest)。
另一個歷史學家,羅伯茨(Roberts)在他的《西方的勝利》(TheTriumphoftheWest)中這樣寫道:人們對“現代”
歷史進程的看法還是比較一致的,即“現代”
歷史首先被歐洲人主導,然後被後繼的西方文明主導。
說“主導”
意味着兩點。
一點是指,西方人的行動徹底而永久性地改變了非西方世界的歷史。
另一點是指,這種改變是單向的,基本上是其他文明吸收西方觀點、目標和價值觀的過程,而沒有西方文明借鑒其他文明的過程。
因此大略地總結世界歷史后,我們會發現,在過去200年的大部分時間裏,西方人一直是世界歷史的主角,而非西方人則扮演着被支配的角色。
因為主導世界長達兩個世紀或者說兩個多世紀,西方在全球範圍內編織起了層層的影響網絡,這或多或少使得西方得以永享優勢。
奇特的是,大多數西方精英因為大部分時間超脫於這些影響而無法看到它們的存在,而那些生活在西方影響之下的人們則深刻地了解到它們。
也許只有像我這樣從受影響的底層走到超脫影響的階層的人才能看到這幅畫面的全貌。
也正因為我的生活經歷有這種過渡性,我才有膽量在這兒大言不慚。
一件小事也許能幫助我們理解生活在層層影響下是什麼樣子。
我開始上學是在46年前,那時新加坡還是英國的殖民地。
有一次我問我的同學摩根,長大后想去哪裏。
他回答說:“當然是倫敦了”
我問為什麼。
他回答:“因為在倫敦,街道是用金子鋪成的”
這說明在當時的年青人心中,倫敦是多麼的強大。
雖然英國殖民法規早已不存在了,但那僅僅代表一個層面的西方影響的消失。
其他層次的影響還繼續存在。
我想要引出的主要結論是,在21世紀的某個時候,我們將會看到我所說的西方的停滯。
我使用“停滯”
這個詞特指兩層含義,既指西方不再積極主動地影響世界,又指西方文明的影響會繼續存在。
我說了文章的主題是西方的停滯,但這並不意味着我屬於“西方衰落派。
我並沒有預見到西方文明的衰退和滅亡。
事實上,西方在21世紀的大部分時間裏仍將扮演積極而充滿活力的角色,而且它會在更長一段時間裏保持基礎性文明的地位。
但是西方對世界的主導很有可能會終結。
這個結果不好不壞。
我之前多次講過,在過去的幾個世紀裏,西方一直肩負着推動人類文明的主要責任。
無論是導致大部分人生活質量巨大提高的那些科學和技術上的進步,還是催生了“人人皆自由平等”
的革命觀點的社會哲學和政治哲學新思想,都產生於西方社會。
如果西方文明不曾把自己改造成世界上最有活力的文明,那麼人類今天的境況會很凄慘。
但既然西方背負推動人類幸福的責任已達幾個世紀之久了,那麼也許是時候讓它歇一歇了。
同時,我也想向生活在西方世界以外的佔世界總人口5/6的人們傳遞希望的信號。
如果我的觀點是正確的,那麼他們兩個世紀來的“乘客”
生涯即將結束。
在新世紀裏,如果他們能好好吸取歷史經驗,他們終會有機會與西方一起“駕馭”
歷史的車輪。
而且老實說,我選擇這個題目正是想傳遞希望的信息。
很多西方人不能體驗和理解第三世界人們心中的二等公民感。
其實第三世界的人們應該擁有自信,他們也能成為一等公民。
歷史經驗告訴我們:改變從來都不是輕鬆或一帆風順的,而是艱難和曲折的。
為了反映變化過程中的困難,我準備借用黑格爾和馬克思的辨證發展觀,即用正論、反論到合論這樣一個過程來闡述觀點。
我的正論就是,即使到今天,世界仍繼續被西方掌控。
我的反論討論導致西方主導走向終結的力量。
我的合論則有關西方的停滯。
我提到的那個仍在西方層層影響籠罩之下的世界就構成了我的正論。
我的反論則會描述西方的層層影響怎樣退出世界舞台。
而我希望,我的合論能夠展望西方影響退去后的那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