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結與終結者(3)
綾覺得自己進入了生命的最低谷。綾得了一種怪病:全身長滿紅斑,低燒不退,盜汗心悸,沒有一點力氣。綾到處求醫問葯的結果,是被告知她得了一種要命的病,叫做紅斑狼瘡。綾痛哭了一場。外婆不在了,沒有人可以撒嬌。綾日夜失眠寢食不安,有一天恍惚入睡,忽然夢見了奶媽香芹。有多少日子沒有香芹的消息了,綾忽然覺得,她有地方可去了。她當天就去買火車票,她知道那地方離此地有四千多里路,要坐兩天一夜的火車,那地方叫做西覃山,過去是個荒涼的所在,現在成了新開發的旅遊點。綾第一眼看到香芹的時候嚇了一跳,幾十年過去了,香芹似乎一點沒變,最難以置信的,是她引以為驕傲的一對**,依然挺立着。香芹的氣色依然那麼好,每一個毛孔似乎都是通暢的,說起話來,氣韻生動,有流水之音,誰也不會相信她已是六十七歲的老太太。香芹見了綾先是一怔,然後就把綾一把摟在懷裏哭了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道:“可憐的孩子,嫫不在跟前,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綾的眼淚也就象開閘的洪水一般涌了出來,四十七歲的綾依然願意做“可憐的孩子”,綾依然象幾十年前一樣梳着小刷子穿着娃娃服,但是現在年輕的標識不但沒給她帶來任何效應,反而讓她象個怪物似的顯得不倫不類。綾只有見到香芹才把心底的仇恨哭了出來:“嫫,都是王中這個王八蛋害的啊!為了個回回娘們兒,把我們母女都扔了,他該千刀萬剮,不得好死啊!!嗚嗚嗚……”香芹急忙為她試淚,又添一碗紅糖蓮藕燉蛋,邊吹邊說:“嫫早就說他不行,你家是什麼?你家是世代書香!他家是什麼?三代都是要飯的!要飯的能有好東西?他不要你?你還不要他呢!……”“可是嫫呀,我都奔五十的人了,誰還要我呀?!……”“瞎說!只有沒人要的男人,哪有沒人要的女人?!女人多大歲數都是寶,嫫都奔七十了,不是也沒斷了相好兒?”“誰能跟你比呀,嫫!”“傻孩子,女人都是一樣的,都是你們念書多了,念傻了,踏實兒在嫫這兒住着,看它一年半載,嫫把你調理成啥樣兒?”接下來的日子,香芹好吃好喝的伺候綾,閑下來,就讓孫子去山裏採藥材,煎給綾吃,不到半年的功夫,綾真的覺得慢慢好了,紅斑也退掉了,也不發低燒了,有天晚上,香芹照例燉一碗蓮子百合湯給綾,坐在昏暗的燈光下,自己酌了酒,邊喝邊款款地開口道:“你儘管安心住着,如今我有錢了,什麼也不缺你的,你怕什麼?我雖只有一個兒子,可侄子侄女一大堆,個個孝敬,哪個不給我寄錢來?如今連孫子也工作了,我記掛的,唯獨你一個,你要是不嫌棄,我就跟了你去,給你做做飯洗洗衣裳,也做個伴,豈不比你一個人強?”綾聽了這話,知道那些“侄子侄女”都是香芹過去與相好們生的孩子,就對着香芹鞠一大躬:“嫫,要真是這樣,就算是把我救了。只不知道弟弟妹妹們願不願意?那麼一大家子人讓你管呢。”香芹說:“他們土生土長,一個個皮實得很,要我操什麼心?你是世家,過去應當是千金小姐的,現在被人作踐,我不管你管誰?過去我娘常說,你家老太太對她的恩德一輩子還不盡,她還不盡,我就接着還么。老太太最疼的是你,若是她老人家在世,要罵王家祖宗十八代的!…… 綾姑娘,你莫覺着欠了嫫什麼,象嫫這樣的人,能做你的奶媽,就知足得很了!”看見綾有些發怔的樣子,香芹又喝一口酒說:“你當嫫是誰?過去你小不能講,現在可以告訴你了,我是在堂子裏呆過的,是掛了牌的紅姑娘!每日裏的水牌,我比誰的都多都滿,有頭有臉的爺們給我擺花酒,常常爭得打架!十四歲起我就賺錢養家,女人不光要一張好臉一個好身段,還要會討男人喜歡,要騷!可要真談到姻緣,就要掂量了,頭一條就要門當戶對,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早晚要散,那時你年輕不懂事,為你的婚事,老太太氣得差點吐血!所以現在散了,倒是好的……”綾有些吃驚地看着香芹:“嫫,你給我做奶媽的時候,不過才二十歲,你是怎麼從堂子裏出來的?”香芹笑一聲:“是位爺把我贖出來的,那時我已經跟他有了孩子,早產了,沒活下來,那位爺就要娶我做小,娘不願意,正好你媽沒奶,就把我帶到府上做奶媽了,我娘對老太太忠誠一輩子,只這件事瞞了她老人家。”綾聽了倒吸一口冷氣,心想外婆玄溟處處要強的人,要是知道這個,豈不一頭撞死?又想幸好是不知道,這世界上才多了個疼她的人。綾還恍惚記着小時候偷看香芹洗澡,那個突然出現的惡棍式的男人,難道也是嫫的相好?還有那次為嫫擠奶,那個瘦得象耗子似的小孩自然就是嫫的親兒子了。她記得嫫的男人當時上供銷社去了,男人當時做小學教師,想起這些她眼前就晃動着嫫的一對碩乳,她最初的**就是被那對碩乳勾起來的,想起這些她好象復蘇了似的,好久沒癢過的骨頭縫兒又開始痒痒起來了。第二天,香芹帶她去金闋寺還願。她們看見一個鬢髮如雪的老太太對着佛祖金身長跪不起。還願后隨僧人去禪房,見了主持,問及那位白髮老媼,主持微微一笑:“那就是鼎鼎大名的西覃山梅姑啊!……自悔罪孽深重,在為她的女兒作祈禱。”香芹驚道:“梅姑不是去世好幾年了么?”主持笑而不答。唬得兩人急忙又轉到大殿裏看,已經空無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