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一個村莊的告別
——盧年初散文集《帶着村莊上路》序我把盧年初的散文集《帶着村莊上路》當小說讀。這裏有一個人的成長,一個村莊的消亡。這是一本水氣淋漓的書。良田,綠樹,雞飛狗吠,炊煙繚繞,都氤氳在一派水氣里。更不說洞庭湖上的無際白光,蘆葦,漁船,撐篙網上跳着的銀魚了。村莊從水裏誕生,最後又消失在水下。只有人在長大,離開,把記憶帶着上路。所以說,這本書實在應該是一個人與村莊的告別。這種告別細膩而溫柔。村莊裏的物與事,每一個人,一條狗,一棵樹,一片禾場,都有自己的名字、個性和故事。那條黑狗,俊秀,稚拙,忠誠得有些死心眼兒,我們實在無法不把它看作一個人,一個讓人愛痛都不是的小兄弟。那棵總被孩子們剝下皮來做“叫叫”的老柳樹,當年望着孩子們在自己身邊胡鬧時的目光,也是寬厚慈祥的吧。還有自己的家族、外婆、父親、母親、兒時的夥伴、村莊裏的男男女女,他們沉甸甸的歡喜憂愁,被化繁為簡。作者清朗簡約的線條,把他們勾勒得如此生動。盧年初特別擅長寫人,也喜歡把那些貓狗柴禾、水塘老樹,通通當作人來寫。他筆下的村莊是最人性化的村莊。作家總是被記憶糾纏。童年因為生命力最蓬勃、觀察最敏銳、心靈最純潔,留下的記憶也就最鮮明亮徹。應該說,童年的目光有一種直指物事核心的透視力量,而成年的一切經驗都只是童年記憶的延續。童年的記憶里,細節是否真實,已經不再重要,要緊的是它已經形成了我們人生的感情模式、價值取向和道德判斷。也許正因如此,與它相關聯的一切才能被稱之為文化,稱之為歷史。盧年初的記憶里,童年是濕潤溫暖的,所以他的村莊也瀰漫著一種寬厚、一種親情。那些年代裏所有的貧窮和飢餓,痛苦和殘忍,歷經多年的時空流轉,也只變成了一種緩緩的鈍鈍的痛,一種哀而不怨、溫柔敦厚的敘事。從這種意義上講,盧年初其實也是帶着一種淡淡的傷感,向自己的童年告別,向一段歷史和一種文化告別。我很喜歡盧年初這種淡若一灣清水的敘事。這讓我想到中國藝術家喜歡用的白描,有一種透明的質感和張力。盧年初自己說,他追求的就是一種不講究的風格。除去了一切多餘的色彩和繁複的誇飾,只留下素樸、本真和沉靜。這是文學的上境,也是人生的上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