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1)
現在也許能這樣分析:玲姐為我找女朋友,只不過是在下滑的過程中想抓住點什麼,她不想看着自己掉下去。我們剛認識的那幾個月,玲姐總喜歡用“下滑”、“掉下去”、“深淵”這些詞來描述我們的關係。還喜歡在我身上用“孩子”這個詞。好像把我當一個孩子,危險性就小一些。我對玲姐說:“我不是一個孩子。”玲姐說:“你就是。”我說:“好吧,那我就是。”事實上,我早就不是。我相信,玲姐也知道我不是。我對長期保持這種遊戲性的的關係不是很感興趣,不過,經常順着她,因為這樣可以跟她親近一些,再親近一些。但玲姐經常推開我。有時候我又一頭扎進她懷裏,像一個孩子。她再推,我就說:“我是一個孩子。”玲姐瞧瞧我,說:“好吧,你不是一個孩子,該為你找一個女朋友了。”我當時沒說話,心裏有點難過。我覺得玲姐是真的想把我從她的生活里推出去,想用一個女孩隔開她和我。好像就是從這時候起,玲姐真的行動起來了。忙忙碌碌了好一陣子,由於不容易找到處女,玲姐常常失眠,暴飲暴食,把她自己搞得憔悴又可憐。有好幾次我想跟玲姐敞開談一談,談需要不需要她給我找女朋友的問題,但想好了的話,像是給強力膠粘在了舌尖上,出不了口。見我吞吞吐吐的,玲姐老以為她自己哪兒不對勁,又是照鏡子又是換衣服的,有一回還風風火火地跑出去把剛做好的頭髮重做一遍,恢復成上一次我見她的樣子。我想對玲姐說,除了她,我不想跟別的女人在一起。但我知道,一旦見了面,我還是說不出口。我想在電話里對她說這些,但我覺得在電話里也沒把握。如果那時能發手機短訊,我相信那種交流方式會比較適合我,我會往她的手機里發很多肉麻的句子。想來想去,我決定還是給玲姐打電話。電話接通后,我有一會兒沒吭聲。玲姐的呼吸從話筒里吹出來,灌進了我的頸子裏,彷彿把我想好了的話都吹走了。我忽然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談了。玲姐餵了幾聲,我一着急,就直通通地對她說:我不在乎什麼處女不處女的,也不要你給我找女朋友,你再這樣干,我就去找一隻雞。立刻,我意識到自己說了傻話,有點想咬自己的舌頭。其實,我並不想拿“處女”來說事的。那個話題,人們已經說得太不像話了。玲姐在電話里笑了一陣子,才對我說:“你又發什麼神經呀。”我只好傻到底了,說:“你不信就等着瞧吧。”玲姐又笑了,說:“好好好,我信。”“我知道你不信。反正不要你給我找。”玲姐嘆了一口氣,說:“你不要我找,你怎麼能事先知道人家是不是呢?”“人家是不是,都不關我什麼事。”“你以後就不會這麼想了。”“我以後怎麼想,以後再說吧。”我不知道怎麼說著說著就說成了這個樣子,像是在假裝賭氣一樣。玲姐當然知道,我對未來的女朋友是不是處女,還是有一點在乎的。我曾經說過,處女,也是這個世界上美好的事物之一。我們一起看過一部電影,新郎第二天早晨走出來,把染着處女鮮血的床單晾到院子裏的晒衣繩上。我覺得那是一個很好的儀式。我覺得那是世界上最乾淨的床單。但現在問題的重點不在於人家是不是處女,而是找不找女朋友。如果我心態能平和一點,應該不會在這麼個話題上跟玲姐擰上勁。不管怎麼樣,她沮喪、焦慮、折騰,畢竟也都是為了我。玲姐停了停,說:“好好好,你以後怎麼想,以後再說吧,我才剛剛上一點勁呢。”“能不能不要忙這種事啊?”我發現自己真有點上火了。這個電話不能繼續打下去了。她愛折騰就由她折騰去吧。放下電話,我去街上走了很久。春夜的北京,空氣在發酵,細軟的風是那樣纏綿。我好像想了很多事,又好像什麼也沒想。荷爾蒙忽然在身體裏奔騰起來了,我停下來,望着天空,城市上方的灰塵被燈光照得發亮。有一瞬間,我忽然真的很想去找一隻雞試一試,那個念頭在大腦里漂浮了一會,就給按下去了。想想自己也真沒用,會做什麼,不會做什麼,居然讓一個女人穩穩噹噹的拿捏住了。找一隻雞的說法根本唬不住玲姐。她知道,我不完全是因為怕染上病,怕被抓,怕中圈套,一般男人怕的我也怕,但我更怕的是,女人神秘美好的形象在那樣一張床上徹底倒塌。我打定主意把自己走累,走得疲憊不堪,再回去一頭栽倒在床上。一路上能碰到不少情侶,低語輕笑,有一對還靠着樹久久地擁吻,我忍不住走幾步回頭看他倆一眼,差點撞在另一對身上。玲姐和我剛認識時還勉強跟我去街上走走,後來怎麼說都不肯跟我出來散步。即使出來,也盡往陰暗的角落走,還不讓我摟着她。有一次我強行牽手,她乘我不注意抽出了手,獨自往回走了。老實說,跟她長時間呆在屋子裏我有點難受。她有時候斜靠在沙發上抱着我,捏我身上的肉和骨頭,她喜歡聞我的氣味,我也喜歡聞她的氣味,她的每一寸肌膚都散發著成熟女人特有的光澤和香味,完全配得上“性感洋溢”這個詞。但她不讓我對她做出進一步親熱的舉動。我不知道她是否清楚我很難受,但我知道,她應該也很難受。雖然我比她年輕,比她閱歷淺,但我能感到這個36歲的女人有時候深陷在恐懼中,她是那樣害怕我對她做出一些親熱的舉動,又是那樣渴望我對她做出一些親熱的舉動。有一次我猛地翻過身,壓在她身上,她趕緊抓住我的手,哀求說:“你要嚇着我了,你要嚇着我了。”看見她臉上有陰影,我只好滾下來在一旁老老實實獃著。我知道她下一步會有淚水,會有絕望,而那會讓我更難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