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3)
我和玲姐的這一段共同的經歷到底意味着什麼?我和玲姐真的心理有毛病嗎?對這些問題,我曾思考了很長時間。我回憶的時候,窗外常常掠過不知名的飛鳥,像一個個念頭。樹蔭越來越深,綠色濃得像幻覺。我出生在南方的一座小城裏,父親是個工人,母親是個教師,我3歲那年,父母分開了,我跟母親長到7歲,然後跟父親過。不用說,我成長的家庭太缺乏女性的樣本了。直到18歲,我基本上沒有跟女人親密接觸過,如果不是因為玲姐,人類的另一半是怎麼回事我會一無所知。小學三年級時,一個女教師輕輕拈掉了我胸前的飯粒,我瘦小的身體裏立刻颳起了風暴,望着女教師的手,我一陣一陣發起抖來。有好幾年一想起這些,就覺得那個說我“心理有毛病”的女孩並不完全錯。玲姐帶我去看過醫生,醫生說我心理沒問題。之所以說那個女孩並不完全錯,是因為我不大信得過搞精神分析的醫生。有時候,我寧願相信每個人的心理都有點小毛病。同時,還相信一點小毛病沒什麼關係。有句話大家都知道:“水至清則無魚。”在我多少還有些相信心理學的那一段日子,我曾看過不少心理學方面的書,拿那些名氣很大的理論來對照自己,有一些地方還真像那麼回事,還真讓我一度有點自卑。家庭……童年經歷……我知道把這一切詳詳細細寫出來,會讓一些熱衷心理分析的人感到滿足。但這一切,真的跟我後來的經歷有什麼必然關係嗎?在我的記憶里,我是有過強烈渴望母親擁抱和親吻的時刻,從我能記事起,在我和母親相處的短暫時光里,我不記得母親對我怎樣親熱過。母親是個十分嚴厲的女人,一輩子都想當個女強人那樣的角色,她對我父親的失望,可能還有對她自己的失望,都增加了她對我的希望和嚴厲。如果這些從心理學書本上套來的分析是正確的,我不知道怎樣才能把“戀母情結”的幽靈從我和玲姐的關係裏清除出去。“戀母情結”,一個曾讓我憂慮不已的幽靈。後來命運也讓我認識了不少喜歡過年長女人的男孩,有一些男孩的家庭或童年經歷,跟我相似,但另一些男孩的家庭卻很完整,更多男孩的家庭談不上完整或破碎,每一個人的經歷都千差萬別,我很容易得出結論:一個人的經曆本身總是比分析、想像和總結更複雜,也更神秘。經歷雖然會在心中留下痕迹,但那些痕迹到底會起什麼樣的作用,實際上沒法歸類或預測。了解了這一點,再跟玲姐交往的時候,我坦然了很多。每次周末玩完牌,我都要睡在玲姐家的客房裏,半夜裏她會悄悄地溜進來,一動不動看我好幾個小時,看着看着眼淚就會掉下來。有時候我假裝睡著了,乘玲姐抹眼淚的時候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摁在床上,她真掙扎,她真反抗,她的睡袍都被我撕爛了好幾件。我問她為什麼,她說:“我能當你媽哩。”另一次,她說,至少我的第一次不能跟她。她覺得我以後會恨她。她說:“怎麼著你也得找個處女才扯得平。”我不知道這是怎樣一種心理在作怪,我不止一次分析過,由衷希望自己腦子裏晃蕩的那些半吊子心理知識能夠管用,讓她也能夠坦然一些。但無論我怎樣分析,都無法了解她心裏的感受,無法理解她內心的掙扎,她朝未來望去的眼睛到底看見了一些什麼?好像不僅僅是時間這個敵人……也許,她不想更深地陷進一種會讓她恐懼的關係裏去……也許,她那些像犯罪感一樣的感覺並不是莫名其妙的……當然,這些都是我現在的猜想。現在,我能夠把自己放到玲姐的角度上想一些問題了。我能看見憂慮不時從她的眼睛裏流露出來,從她的語氣里流露出來,我能看見憂慮來源的一部分。曾經有很長時間玲姐睡不安穩,她反覆夢見她赤身**,街上的人朝她扔報紙的碎片,報紙的碎片堅硬鋒利,她嚇醒的時候渾身疼痛,把濕漉漉的汗水當成了鮮血。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她為我找到了一個女朋友才告結束。有一陣子,玲姐忙着到處為我找女朋友,由於她堅持對方的條件之一必須是處女(那時我正上大學三年級,還是個讓宿舍里所有的同學都嘻笑不已的處男),因此她屢屢受挫,焦慮、沮喪。她一沮喪就要吃東西。吃了太多的東西,渾身的血都集中到胃裏,直到腦袋裏的血也被抽空了,她才會忘掉剛才為什麼事沮喪。看見她撐成那個樣子,我心裏很難受,我對她說:“以後不能這麼吃了,這樣要成個胖姐了。”她說胖了才好,最好男人一看見她就遠遠躲開。我輕輕地抱着她,抱緊了怕擠着她難受。抱着她很舒服,她腰很軟,從領口冒出來的氣息很好聞。一會兒,她又問我:“我真的有點胖了,你不會嫌我吧?”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是傻笑。其實她並不胖,只是比較飽滿。玲姐看了我一會,我喜歡她這個樣子看着我,腦袋略歪,眼睛黑亮,若有所思,天知道她想了些什麼,她輕輕地溜下沙發,跑到洗手間裏去把吃下的東西都嘔了出來。沒幾天,玲姐又吃多了。我有她房子的鑰匙,我開門進去,看見她在吃東西,她像在夢中吃東西一樣,吃的是什麼毫無意識,只是一下一下地往嘴裏塞。看見我站在面前,她雙手撐住餐桌,才慢慢站了起來。看樣子得跟她談談找女朋友的問題了。我得好好想一想怎樣告訴她,我不需要她為我找女朋友。她應該也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