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2)

第四部分(2)

接下來兩天,玲姐給我打電話的時候,總要順便問一下我是否給許可佳打過電話。我說還沒有,她語氣里就會透出一點點不高興。我也有一點點不高興,那幾天公司里的事已經讓我夠煩的。星期二晚上,我到玲姐家去了一趟。想來想去,打算還是把做銷售員的事跟她說一說。這事她遲早會知道的。與其日後知道,不如現在就讓她知道。至於這事跟韓總是否有關係,暫時不打算跟她說。走進玲姐家,聽見洗手間的水嘩嘩地響着,熱水的氣息飄進了客廳里。我去洗手間門口站了站,看見玲姐正在涮浴缸。她身上的浴袍都濕透了,緊緊貼在皮膚上,簡直比什麼都不穿還要曲線畢露。玲姐幾乎每個星期都要游泳兩次,身上該鼓的地方毫不含糊地鼓出來,該凹的地方利利落落地凹進去。她涮了幾下浴缸,直起腰楞楞地站在那裏,似乎在想什麼心事。忽然看見了我,嚇得一哆嗦,手中的刷子也掉地上了。她低着頭笑了笑,說:“你來得可真是時候。”我走到她身邊,撿起刷子,說我來我來。她從我手裏拿過刷子,說快要弄好了,“你洗個澡吧,我幫你搓一下背。”我腦子裏立刻充滿了浴波的泡沫。玲姐從來沒有幫我搓過背,今天是怎麼了?以前她只是幫我洗頭,幫我洗腳,不知道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讓她動了這樣的興緻。我的心亂跳起來。見我依然傻站着,她走過來,動手幫我脫衣服。脫褲子的時候費了點事,掛得我有點痛。我穿着短褲泡進浴缸里,那樣子真是可笑。我藏在浴波的泡沫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偷偷把短褲脫掉了。玲姐用的浴波都是彩色的,淡香型的,我泡在裏面,身體的反應迅速激昂。我努力剋制着自己,不發動第N次肉搏,以免又一件蕾絲浴袍被毀滅。浴室里水汽騰騰,微微有點嗆人。我軟軟地趴在浴缸沿子上,嗓子幹得很厲害。玲姐用毛巾裹着手,一下一下搓着我的背。整個背都灼熱起來。有那麼幾秒鐘,她的胸脯挨着了我的背,我真像給通了電一樣。玲姐停了一下,問我給許可佳打過電話沒有。我含含糊糊地說最近比較忙,還沒有。真不希望這時候說這件事。玲姐問我最近都忙些什麼。這時候我也不想說去做銷售員的事,就沒吭聲。玲姐的聲音忽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你呀,太端架子了吧,不能老是讓人家主動吧,人家還是個處女喔。”“處女幼兒園多的是。”“不許瞎扯。”“我沒瞎扯。”“你就是在瞎扯。”“我什麼時候瞎扯了?”浴室里靜了幾秒鐘。接着玲姐噼哩叭啦地說開了:“你上次給我打電話怎麼說來着?許可佳對你怎麼樣怎麼樣,你對許可佳又怎麼樣怎麼樣,這會兒怎麼又都不怎麼樣了?就算是不怎麼樣,你也用不着在這裏怎麼樣吧!”一連串的怎麼樣和不怎麼樣弄得我有些發懵。記得有人總結過男女吵嘴的特點,說男人是點射,女人是掃射。我算是明白這句話什麼意思了。我悶了一分鐘,說:“你真搞笑,到底什麼意思嘛!”玲姐擰着手中的毛巾,說:“我什麼意思?我什麼意思也沒有!我還有什麼意思?”我火大起來,想跟她大吵一場。在垃圾站背後給玲姐打過那麼一個電話,編過許可佳一些鬼話,本來就讓我有點羞愧,有點失望。這會兒更是又羞愧又失望,也許還有些惱羞成怒。我極力壓着自己。我想起魚剌卡在我喉嚨里的那一天,我們已經為許可佳吵過一架了,不想為同一件事沒完沒了地吵。我趴在五顏六色的泡沫里,拿手指塞着耳朵。玲姐撥開我的手,要我聽她說清楚。我想都不想就拉了她一把,她跌進了浴缸里。不用說,我倆又撕扭在一起了。我把她按在浴缸邊,我把她按在馬賽克地板上,我甚至把她按在馬桶上。她照例用牙齒、指甲、膝蓋以及她能用的一切部位頑強抵抗。又一件蕾絲浴袍被我撕碎了。她渾身巾巾吊吊的。我渾身牙印和抓痕。最後,我不得不像以前一樣休戰。我不願真的傷着她。但身體已經膨脹,五臟六腑已經被血液的激流淹沒,灼熱的激流在涌動,在尋找出口。我心裏一酸,叫了一聲玲姐,你到底要怎麼樣啊?!玲姐喘着氣,看了我一會,走過來摟住了我的頭。她說:“好了好了,剛才都是我不好。我不要怎麼樣,不要怎麼樣。”她快哭出聲來了。我渾身亂抖,也想哭一哭,想嚎啕大哭。玲姐拿過一條新毛巾,輕輕拭着我的傷痕。我忽然甩開了她的手,爬起來胡亂套衣服。穿褲子的時候,把褲門都穿到了後面,只好又脫下。淚水奪眶而出之前,我終於穿好了衣服,打開門走出去,帶着還沒擦乾淨的肥皂泡、血跡和污泥。這次玲姐沒有攔我。我在樓前一棵樹下站了很久,望着玲姐家的窗戶,一直到玲姐熄燈。我心裏有個聲音在說話,在對一幢黑糊糊的普通居民樓說著再見,再見。很多年後,每次回想起這一幕,我就想趕緊跳過去。那時候我怎麼了?火氣那麼大,那麼容易衝動。也許跟大自然在我身體裏放進了那麼多荷爾蒙有直接關係。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深受**之苦。不止一次,我不靠人類另一半幫助,獨自解決問題,但問題總是不能徹底解決。每次走在大街上,看見一群又一群鮮美的女人,輕盈柔媚地來去,我心裏總是動蕩不已。我覺得她們的身上攜帶着男人的快樂,但要進入那個快樂之門,必須有一個密碼。一個朋友曾對我說,最通用的密碼就是人民幣,XXX元一次。XXX元不是什麼大問題。朋友把我帶到一個妓女面前,我卻失去了自己的本能。認識玲姐之後,我又不知道怎樣如願以償。有一陣子我只好天天泡在圖書館裏,把過剩的精力消耗在佛家典籍上。佛家主張滅絕一切慾念,我指望佛家渡我脫離苦海,最後卻得出跟初衷差不多相反的結論:**讓這個世界存在,演化,豐富多彩!**是人生的苦也是人生的樂趣!我甚至希望佛陀的爸爸在佛陀出世前一年就離家出走、滅絕**。現在這麼多年過去了,我的想法已經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改變。我坐在春天的小樓里,雙手擱在鍵盤上,試圖觸摸到自己的內心。我已經知道發生過的事情永遠是那樣神秘,沒有發生過的也一樣。浴室里的吵嘴,表面看起來原因並不複雜,但分析起來卻不那麼簡單。到底還有一些什麼樣的原因?我至今也無法細說。過去了的事情已經與無窮無盡的過去融為了一體,這種湮沒讓我惶惑。我對自己曾經有過的心理感受和想法都知道一些什麼?我能記住什麼?一個人理解自己能到什麼程度?我是否能理解左右我的那些力量?我不知道。我只能看見一些往事中的場景。我能看見這一天晚上我站在一棵樹下哭泣,但不知道我為什麼要久久地站在那裏哭泣。我能看見我的表情一點一點堅毅起來,但不知道我在想什麼。我能看見我和玲姐坐在河邊下圍棋,我能看見我和玲姐在不同的地方翻滾,我能看見她給我剪指甲、掏耳朵、織圍巾……當然還有第一次吵嘴的那天晚上,我衝到一樓,目睹沙塵暴轟隆隆地掠過北京……一個個場景蜂擁而至,但我不知道這些場景是否受到了遺忘的侵蝕和想像的歪曲。我的回憶,似乎有太多的敵人,遺忘是其中之一,有意的選擇是其中之一,主觀想像是其中之一。很多時候我覺得自己的過去只剩下一個空洞的故事梗概,一副扔在沙漠上的骨架子。出於一時激情,我給了它血,給了它肉:我想讓自己的過去復活,我甚至想讓玲姐在文字中永生,我想讓我們的故事不被塵埃湮沒——但,往事已經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拆得七零八落,被想像侵染得色彩混亂,一些平平常常的時刻不經意間溜走了,一些細節永遠不知所蹤,剩下一副骨架子還殘缺不全。那血有點不真實,那肉有點不真實。我沒有說出來的太多,我無法說出來的太多,我的記憶能力太有限,許多時候我真的不知道我曾生活過的是什麼!什麼是回憶的實體?什麼是遠離經歷的想像?想像和實體在怎樣合謀?我有沒有可能把想像與實體剝離?我只知道我在寧靜中回憶出來的感情,並不是想像出來的感情——也許正是每一次撒出去的回憶的種子,在想像的照耀下,才散發出那樣的芬芳?也許,我能做的只是讓往事從塵土中一點一點地升起來,讓回憶在那樣的光芒中生長、分杈,甚至伸展到虛無的邊際。浴室鬧彆扭后的那幾天裏,我也曾像現在一樣反省和總結自己。現在,我也許比那時候多了一些理性洞悉人生的能力。那時候,只是直覺告訴我:生命中有一樣很重要的東西停下來了,它就停在我身後,沒有跟我一起往前走。那應該是一個機會,也許我可以仔細審視一下我與玲姐的交往史,審視一下那段漸漸無望的感情,並改變它們。人生這樣的時刻不多,但生活很快又推着我往前走了。當時回頭的一瞥,註定只能是一瞬。我上班,下班,有空上網打一打李昌鎬的棋譜。一連幾天,玲姐都沒有給我來電話,我也沒有給她去電話,我不知道這是在較什麼勁。絕交這麼久,在我們的交往中還找不到先例。以往每次鬧彆扭,大多數時候是玲姐主動和解的。這一次,我越來越明顯地感到,風向變了。我不知道為什麼她不像往常那樣找我,給我打電話,逗我笑。不管怎麼樣,我決定挺住,至少堅持兩周再說。星期五,我去銀行交手機費,在錢包里看見了玲姐的照片,玲姐像蒙娜麗莎一樣朝我微笑着。這張照片是我拍的,是我要她裝出蒙娜麗莎那副神秘感人的樣子的,這個錢包是她送我的,想起這些我胸中一陣絞痛。星期六和星期天我沒有去玲姐家裏。到了下個星期一,實在堅持不下去,決定主動哄哄她。寫到這裏,我忽然想起看到過的一條手機短訊,是一個男孩發給女朋友的:“心情預報:今天晚上到明天白天,有點想你,預計下午轉為持續想你,受延長低情緒影響,傍晚將轉為大到暴想,體溫由此降低五度,預計此類狀況將持續到見你為止。”我覺得,手機短訊天生就是為了甜言蜜語而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打電話甜言蜜語(至少對我這樣的人來說)卻有問題。玲姐給我上過甜言蜜語訓練課後,我還從來沒跟她甜言蜜語過。當時如果能發手機短訊,我想我一定會把上面那一條短訊發給玲姐。不過,我還是準備了一些甜言蜜語,準備硬着頭皮在電話里說出來,也許還要硬着舌頭。電話接通了。我說你還在生氣呀。玲姐說沒有。“真的沒有呀?”“跟你有什麼氣好生的。”她停了一下,“咦,你好像有點失望一樣,是不是要我努力一下?”“不要不要不要。”我笑了,好像已經用不着甜言蜜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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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春天回想一個比我年長的女人(完全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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