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聽牆角

8.聽牆角

台上的人咿咿呀呀的唱着,演繹着人生百態。

底下的看客也是神態各異,或是投入,一臉的悲切,或是不屑一顧面帶譏色,或是同邊上的人嬉笑閑話。他們都有一個共性,都很享受這種自由閑適的狀態。

可趙玉卿卻覺得有些難捱。

她不喜歡聽戲,尤其是這種苦大仇深的悲情戲,再加上留下來的人都是些上了年歲的人,她找不到話題跟這群人聊,融不進去,坐在這兒實在是煎熬。

趙玉卿打了個呵欠,托腮問明月,“彩霞還沒回來嗎?我想回府了。”彩霞說她去如廁,這都兩刻鐘了也沒見回來,該不會是遇到什麼不測了?

明月見她面露擔憂之色,搖了搖頭,“彩霞一貫是喜歡湊熱鬧的,估計是在路上碰上了什麼好玩的事,一時給迷住了。”

趙玉卿見她說話時的口吻十分隨意,猜測這事在平日裏是常發生的,便也不擔心彩霞的安危了。

不過她也沒心情再在這繼續坐了,“明月,我們也出去逛逛吧。”

“是。”

***

雖說是寒冬,但佟府里的景色並不蕭條,寬敞的道上種着蒼翠挺拔的翠柏,樹尖一點白雪,墨綠和雪白、剛毅和輕盈,相得映彰,也成了路上的一道風景。小徑兩旁種着一些小草,雖不知名卻極為耐寒,不見半點萎靡,反倒青蔥水嫩,恰如鮮活的少女,叫人打心眼裏都是喜歡。

趙玉卿蹲下身子,拔了兩顆起來,輕柔的摸了摸葉片,眼裏一片溫情,滿滿的都是眷戀。

明月看不到她的眼神,以為她是好奇,解釋道:“這草叫平安草,很是耐寒,生命力特別頑強再冷的天再大的雪也凍不死它。臘月里院子白茫茫的一片,若是種上幾株平安草,單是看着那水嫩的綠色,眼睛都水潤潤的,一點都不會枯燥。等到了夏天,這草還能發出香味,驅散蚊蟲。”

趙玉卿將草遞給明月,“帶回去吧,就種在咱們院子裏。”

明月雖是接了,卻有些不不解,“郡主,咱們府上有平安草啊。”

趙玉卿平靜的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長的說道:“那不一樣。”

這個是她親手種下的,是她曾經種下的幸福,帶着她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憧憬。

明月不懂,但她感受到了趙玉卿突變的情緒,陰鬱低沉,便小心翼翼的跟在後面。

這座宅子的構造,趙玉卿比任何人都要了解。

她嫁給佟清華時,佟清華還只是個寒酸的小官,手上也沒有錢財置辦家產,這佟府便是她娘家送給她的嫁妝。

宅子最初不是現在這個樣子,只有兩進,她和佟清華還有幾個僕人住剛剛好,但隨着佟清華在官場上結交的人多了,府里的應酬也多了,這兩進的宅子便有些不夠用了。

她想的更多,將來有了孩子,還會添置奶娘和下人,宅子更是住不下了。她要一座寬敞的宅子,讓她的孩子在裏面能自由的玩耍,還要夠氣派,讓她的相公享受同僚們的羨慕。

但,他們沒有錢。

佟清華官職低微,俸祿微薄,趙玉卿便偷偷將嫁妝拿去典當變賣,然後買下了隔壁的宅子,將佟府擴建出去。

佟清華公務繁忙,也沒有過問這些事,便只有她一個人全程盯着,大到磚瓦梁木的用材,小到香爐花瓶,她都留心着。

這裏是她和佟清華的家,還會是他們孩子的家,她想佈置得好一點再好一點,讓所有的人都幸福快樂。

終於房子弄好了,孩子也懷上了,但房子裏的女主人變了。

她成了客人。

一陣冷風襲來,枯葉在空中打了個旋兒,緩緩落到她手心上,是一片石榴葉子。

這就到了主院嗎?她從前住過的院子,門口是她親手種下的石榴樹,祈求多子多孫。

只是世事無常。

***

“郡主!”趙玉卿正是傷感呢,冷不防的被人拍了下肩膀,看過去竟是消失好久的彩霞。

彩霞性子跳脫,性格喜好也和原身相似,算是投緣吧。原身也願意寵着她,這一寵就讓彩霞越發的活潑了,兩人相處之中也少了幾分主僕之間拘謹,更像是小姐妹。

明月可不沒彩霞那麼放肆,提醒道:“彩霞,可算找到你了。咱們出來也有些時候了,準備回去吧。”

彩霞的臉一下子垮了下去,“郡主,我們再待一會嘛。”她看了看左右,見四周無人,突然湊近,興奮道:“郡主,奴婢帶你去看好戲。”

趙玉卿本不想去,奈何彩霞力道大,這一拽一拉就把她帶過去了。

往裏邊走了幾步就是一座假山,走幾步便到了假山另一側,滲光的口子正對着湖心亭。

彩霞將手指放在嘴邊上,小聲強調:“就是這了,都別出聲啊。”

說罷她便歪着頭,將耳朵抵在石頭上,兩隻眼睛直直的盯着亭內的兩人。

趙玉卿似也被她這專註的模樣感染,將注意力放在湖心亭的那兩人身上。離得不太遠,聲音和面貌都很清楚。

趙玉卿覺得那女子模樣有幾分眼熟,像一個人,像誰呢……

“這世上怎麼會有那麼討厭的人啊,出爾反爾。不僅遲到,還擺那麼大的架子,我爹好歹也是二品大員耶,她一個小輩竟然真的受了我爹的禮!她以為她是誰啊,不過一個侯府的女兒,還真以為自己是公主嗎?就是公主也沒那麼大的架子!”

少女十分,雙手重重的拍在石桌上,好似在扇她口中之人的耳光一般。

趙玉卿扯了扯嘴角,聽這話她便知道那少女是誰了,今日宴會的主角,佟嫣然。難怪她覺得這少女面熟,畢竟佟嫣然的美貌深得佟清華真傳。

坐在她身旁的男子放下手上的瓜子,捉住她通紅的手,擦掉上邊的灰塵,輕輕捏了捏,“幹嘛拿自己受氣?自己的手,一點也不愛惜。”

那男子應當是個好脾氣的,他的聲音溫和乾淨,語氣不急不緩,彷彿成竹在胸,給人一種溫暖安心的感覺。

“她是皇上捧在手心的郡主,性子本就是驕縱,你何必跟她計較,這不是給自己氣受嗎?”

他將方才剝好的瓜子仁推到佟嫣然面前,又拿起梨子削皮,切成塊,插上竹籤,再遞到佟嫣然面前。

他的動作十分熟練,想來這種事平日裏沒少做。

好一個溫柔體貼的情郎啊。

佟嫣然吃了兩塊雪梨,清涼的津液和竹馬的體貼周到,讓她心頭的怒火稍稍滅了些。

“世子哥哥說得對,我跟她相比,那就是自降身份。”

“世子?”趙玉卿拿眼神詢問彩霞。

彩霞點了點頭,“長平侯世子,李潤。”

原來這就是佟嫣然未來的夫婿啊,不對,還沒訂親呢。

李潤雖覺得佟嫣然的話有些冒犯,但也沒反駁,溫柔道:“嗯,你說得對。嫣然是這世上最好的女子,誰也比不上。”

佟嫣然笑得越發得意,過了一會臉上的笑意突然收住,朝着李潤兇巴巴地攤開了手,“世子哥哥,我的禮物呢!”

“你以為我忘了嗎,你這小丫頭一點都沉不住啊。”

佟嫣然不以為意,仰了仰下巴,“反正你都要給我,早給晚給有什麼區別嗎?現在給我還能讓我更高興點呢。”

“就你渾身都是理。”李潤點了點佟嫣然的鼻子,從長袖裏取出一個錦盒,“生辰快樂。”

佟嫣然接過錦盒,打開后掃了一眼,臉上的笑意消失得乾乾淨淨。

“怎麼又是這個啊?”皺巴巴的臉上看不出半點喜悅。

李潤很是納悶,“怎麼了,它不好嗎?我妹妹也說這個很好啊。”

佟嫣然撅着嘴巴埋怨道:“我沒說它不好,但是我不喜歡。”

李潤皺了皺眉頭,有些不解,“我去年送它給你時,你還是很歡喜的。”

怎麼才一年,你就變了喜好?

“白痴。”佟嫣然白了他一眼,將錦盒塞回李潤手裏,數落道:“你前年送的是簪子,去年送的也簪子,今年送的還是簪子。年年都是一樣的,除了簪子還是簪子,一點驚喜都沒有。你就不會送點別的嗎?”

李潤恍然大悟,隨即搖頭否認,“哪裏每年都是一樣?前年的是青玉蘭花簪,去年的是紅玉牡丹簪,今年的是黃玉金鳳簪。”

“你…算了,跟你說也說不明白。真是沒勁。”佟嫣然泄了氣,“替我戴上吧。”

李潤替她戴上,讚美道:“嫣然,你真好看。”

佟嫣然很是受用,先前的那點不快也隨風而去了,嘴上卻道:“那也是我長得好看,跟你這簪子可沒關係。”

李潤無奈點頭,“嗯,我知道的。”

佟嫣然突然定定的望着他,有些好奇的問道:“世子哥哥,你送別人禮物也都是送簪子嗎?”

……

李潤沉默了一會,很是認真的回道:“是。”

佟嫣然立即大笑,“哈哈哈你好笨”

不只是她,連明月都笑了,彩霞的肩膀也抖得厲害,可見她也是強忍笑意。

李潤又補了一句,“我只給你一個人送過禮物。”

眾人便都停下了笑聲,看向佟嫣然時便帶着幾分艷羨。

佟嫣然臉上的笑意越發燦爛了,但她卻努力擺出一副嚴肅的樣子,“真的?你沒有騙我?”

“真的。”

“還不錯嘛。但是不要驕傲啊,以後也不能給別人送,只能給我送。”

“遵命。”

……

兩人湊在一起,吃了會糕點,李潤便站起來,“我離席有些時間了,再不回去恐怕會讓他們生疑。嫣然,我先走一步,你坐一陣再離開這裏,不然我們兩人一齊出去叫人看見了不好。”

佟嫣然拉住他的袖子,不以為然道:“沒關係的,這是在我家,沒人敢說什麼的。你再坐一會兒走吧。”

李潤這次卻沒有依了她,“嫣然,你我現在的關係還未明確,私下相會便是不妥,若是叫人傳出去了對你閨譽有損。再等等,過了年我就讓人到府上來提親。”

佟嫣然這才放了手,臉上難得露出女兒家的羞澀,“那你可不要忘了啊。”

“放心。”

李潤又握了握佟嫣然的手心,有些不舍的放開,出了亭子朝着前院大步流星的走去。

***

李潤走後沒過多久,柳氏就過來了。

佟嫣然朝着柳氏招了招手,“娘,我在這裏。”

柳氏進了亭子,看着盤子裏剝得乾乾淨淨的瓜子仁,切成小塊的梨子,蹙了蹙眉。

“嫣兒,你又讓世子爺給你當下人了?”

佟嫣然遞了一方梨塊給柳氏,得意道:“是他自己情願的,我又沒逼着他。”

柳氏點了點佟嫣然的額頭,頗有些無奈的勸道:“你啊…要讓他們家老太太知道,你將她的心肝兒當成下人差遣,小心不讓你進門。以後收着點,別這麼嬌氣。”

她以為這話會讓佟嫣然收斂點,卻不料佟嫣然的神情越發得意,“不會的,世子哥哥說了他這輩子非我不娶,誰也不能阻止他。”

真是個驕傲的姑娘。

柳氏看女兒這幅不諳世事的模樣,心中越發擔心,女兒這樣驕縱就算世子沒意見,侯府的太太、老太太們也不會有嗎?她不忍心潑涼水,只能委婉的提醒,“這才多大,就敢說一輩子了?他現在看你是千好百好,可等你和他成親了,他厭倦你了,看你便是千憎百惡。”

“哎呀,不會的,世子哥哥說了我是這世上最好看的女人。”這話佟嫣然不愛聽,但說這話的人是柳氏是她娘,她不好頂撞,便只能想辦法扯開這個話題,“不過在我心裏,娘才是這世上第一好看的人,我是第二好看的。”

她一邊說著好聽的話,一邊推着柳氏離開了亭子。

***

亭子裏的人都走了,冷清得很,彩霞也收起了八卦的心思。

“嘖嘖嘖,真是沒想到啊,看着斯文守禮的長平侯世子居然也會做出幽會閨閣女子的事情來,真是斯文敗類啊。”

她嘴上雖說著刻薄的話,臉上的表情卻十分興奮。

“郡主,那咱們回嗎?”熱鬧沒了,明月也催促着幾人趕緊回府。

“等等,等我寫好了再走,不然回府後,我說不定就忘了。”

“你要寫什麼?”趙玉卿湊過去看,只見彩霞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小本本,奮筆疾書,嘴上念念有詞,語速越快她寫得也就越快,臉上的表情也越複雜,興奮中帶着點好奇,似乎還有些…猥瑣…

彩霞很快就寫好了,這才有了時間回答趙玉卿的問題,“我在干一番大事業!一支筆寫春秋,半卷白紙載歲月。”

趙玉卿猜測道:“你想當史官?”

“恩恩。古有太史公,今有彩霞姐。”彩霞激動地點了點頭,一頁一頁的翻着小本本,興緻勃勃地解說道:“郡主你看,這都是我記的…我從十歲就開始了…”

趙玉卿大致掃了一下,裏面記的無非是些家長里短、風花雪月的傳聞,同司馬遷那浩蕩翔實的內容相差甚遠。

不過她也沒說什麼風涼話,身邊包打聽,以後辦事也能省些力。

“好了,時候不早了,我們還是回吧。”

……

坐在馬車上,趙玉卿的思緒還停在佟府的後院裏。

柳氏是懷着佟嫣然進佟府的,今日是佟嫣然的及笄日,如果她的孩子當初生下來了,若是個姑娘也是要行及笄之禮呢。

她一想起佟嫣然那張嬌美的容顏,心頭就堵堵的。那樣驕傲的笑臉,憑什麼出現佟嫣然臉上!那不是她的東西。

不,她要讓那張驕傲的臉再也露不笑容,她要將柳氏臉上那張虛偽得體的貴婦面具撕下來,她要將佟清華的美夢粉碎。

“彩霞,你去幫我打聽下一長平侯世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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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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