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媽媽

我的媽媽

譚導沒有去過那曲鎮,想途徑那曲回拉薩。如果我們選擇這條路線,那麼我就不能把帳篷送回家裏,這次跟拍馱隊,為了出行方便,我帶來了家裏的帳篷。家裏沒有帳篷是絕對不行的。因為我們家鄉與格桑旺堆他們的情況有所不同,產羔時間一過,牧場要搬到春季草場,當然並不一定每年都是如此,但至少今年是這樣安排的。同時,我想走一趟當年馱鹽的路線,追尋當年馱鹽的感覺,我還要把從鹽湖帶回的一小袋鹽巴,送給媽媽。在班戈縣休息了一宿,好像所有的疲憊都消失了。我們沒有按原路返回,而選擇了一條接近的路線,雖說直線距離近一些,但路況更差一些--要翻過三座小山。行駛在沒有路的草地上,同事們幾乎都沒有了方位感。他們對我在野外的方位感和路線的記憶感到十分意外,其實這並不奇怪,我生在此長在此,從小在這裏看着日出日落。我的這種方位感也就在這片草原上很長,如果換了別的地方就沒有了。我們翻過第一座山,沿着那個斜坡,很快到了第二座山跟前。這是一個陡峭的山口,汽車開始爬坡,加大油門慢慢往上挪動。譚導似乎有些不可理解地說:"你怎麼想到帶這麼一條路呢?""這山算什麼,連解放牌大卡車都能翻過去。"我爭辯道。但車上所有的人都以為我在瞎說,信不信沒關係,只要自己不說假話就行。穿過曾為生產隊部的小村子,一切都那麼熟悉,那麼親切。當年和小弟弟玩家家的那座小屋已沒有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河谷邊大大小小的民宅和牛羊圈。那些和我同齡的朋友們如今都已當上幾個孩子的爸爸,有些人甚至已做了爺爺和奶奶。這裏也是當年我去馱鹽時的起始站。我從這裏出發,歷經兩個多月的時間,把鹽巴運回生產隊隊部。馱過一次鹽,我發現自己似乎長大了,比同伴多了一些經驗,少了一些稚氣。穿過村莊,第三座小山就在眼前,翻過去就是我的家。我們沿着白水泉那條大大的冰川邊逆水而行,當車行至半山腰,跑在前面的後勤車通過對講機詢問路線。"到了山頂,向左轉,向左,聽清楚了嗎?"我對他們說。我們到達山頂時,在右邊沒有看到車轍印。這時對講機里又傳來後勤車的問話:"前面沒有路,也見不到村莊啊。"我這才想起剛才的錯誤,我把左右說反了,結果把他們引向了一條沒有出口的山谷。我剛說到山頂應向右轉,對方開口了:"你知不知道左右?左右你懂嗎?"車上人都樂了,說是嘉措也曾犯過類似的錯誤,凡是名字帶"加"字的人都沒有左右概念。到家了。媽媽對我的到來十分高興,拿干肉、餅子來招待我們。我知道朋友們吃干肉不在行,問媽媽有沒有酸奶。媽媽說,酸奶已倒進攪奶桶里。我知道這意味着酸奶吃不上了,如果從攪奶桶里將酸奶盛出"央"就會跑掉。"央"是什麼呢?是福氣、運氣、財運。"央"無處不在,大凡家裏的東西樣樣都有"央"。過去每個牧戶人家都有一個"央"袋,意思是把所有的福氣、財運都裝在裏面。央袋裏面無所不有--奇形怪狀的牛羊角、已故老人的小木碗、干桃子、葡萄乾、糖果、青稞、鹽巴,等等。"央"袋是不能隨意打開的,但二哥和我長大之後,我們家的"央"袋首先被革了命。儘管老奶奶天天嘮叨個沒完,但爸爸已不再關心"央"袋的事,所以,凡能吃的糖果乾果這類全吃了,喜歡的小東西拿去當玩具,後來連那個口袋也不知去向。今天,我要招待我的朋友,媽媽說沒關係,就讓兒媳從攪拌桶里倒出酸奶,請朋友們吃。我們家的"央"袋裏面沒有特別值錢的東西,但是那些鹽巴和青稞都是我們家幾代鹽人一年一把積攢起來的"鹽精"、"糧精",牧民就是靠鹽巴和農民交換,除牲畜以外鹽巴就是牧民的一切。當我把鹽巴遞到媽媽手中,媽媽彷彿感到她的兒子真的又一次去馱鹽了,以此向她報答了養育之恩。她好像回到了久遠的過去--從她的公公、丈夫到兒子,一年一度一次又一次趕着馱牛去馱着鹽巴回來,而她自己從一個兒媳、母親到奶奶,為了這個家不知歷經過多少辛酸苦辣。進入80年代之後,牧人的生活發生了變化,人們不再去馱鹽了,媽媽再也沒有見到兒子們親自從鹽湖帶來的鹽巴。她仔細端詳着那袋小小的鹽包,像是得到了稀世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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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將消失的歷史瞬間――西藏最後的馱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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