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醒醒!!!

醒!醒!!醒醒!!!

清晨,當我們興沖沖地趕到鹽湖時,天剛蒙蒙亮。鹽人們已經起來,正在捆緊馱牛的肚帶。

藏北牧民有兩種不同的牛鞍。牛鞍與馬鞍不同,馬鞍選料考究,做工精良,品種繁多。

一副黃金鑲邊的馬鞍價值萬兩銀子,也有用銀、銅、鐵鑲邊的馬鞍。一副上等的馬鞍遠遠超過一匹上等馬的價格,一副好的馬鐙的價格也會超過一副好的馬鞍。

牛鞍則沒有那麼多的講究,品種也不多,一種叫"雅嘎"--有墊板鞍,另一種叫"崩嘎"--無墊板鞍。

那曲西部牧民喜歡用"崩嘎",中東部牧民喜歡用"雅嘎"。牛鞍下面要做兩塊小墊子,用來靠在馱牛脊樑兩邊。

這兩塊墊子縫在鞍子上,是鞍子的組成部分。為馱牛備鞍時,還要在鞍子下面墊一塊叫"克墊"的鞍墊,是用氈子和牛毛線毯縫製而成,心靈手巧的鹽人們喜歡在牛、馬鞍墊上綉上"漢長城"和"馬頭"圖案。

從馱隊出發那天起,鞍子就像氂牛身上的一部分,一直備在馱牛背上。

每天晚上要松肚帶,讓牛們睡得輕鬆一點,早晨要捆緊肚帶,以防止鞍子或馱物從牛背上掉下來。

格桑旺堆馱隊的鹽人們早已準備就緒,只等格桑旺堆一聲令下。格桑旺堆看到我們來了,就急不可待地發出行軍的號令:"醒!

醒!醒醒!""叮!叮!叮叮!"成員們立即呼應。人們氣喘吁吁地衝進牛群中間,從地上抱起鹽包放到牛背上面扣上環扣,有些調皮的馱牛還要再加一條肚帶加固牛背上的馱子。

每人三十頭馱牛,就要上七十個馱子,重約三千五百市斤。回想起我馱鹽那年,當我一口氣裝完大多數馱子時,口乾舌燥,頭昏腦漲,有一頭要栽下去的感覺。

但是,作為一個鹽人,絕對不能倒下去。如果連自己的鹽包都不能裝到牛背上,那就是一個十足的孬種,不該來拜見鹽湖。

如果把這樣的人帶進了馱隊就是整個隊伍的恥辱,自己也會為此而無地自容。

為了鹽人的尊嚴、馱隊的榮譽,我堅持到把最後一包鹽巴裝到牛背上。

可是,當我們上路時,我發現自己在三個"保布"中只得了個第二名,為此,我像受了多大委屈一樣,一路悶悶不樂。

更讓我想不通的是,首領的兒子平時抱一個鹽包都那麼費力,而他這會兒居然一口氣能抱完七十個鹽包走在我的前面。

我想等紮營之後,他會為此而炫耀自己的能力來嘲笑我一番。當格桑旺堆和日地正在為最後幾頭馱牛馱鹽包時,已有幾撥隊伍出發了。

格桑旺堆的馱牛馱着鹽包站在地線圈內似乎有些不耐煩了,它們好像知道這是一次速度與耐力的比賽。

它們搖晃着腦袋,翹首嗅着前方的馱隊,高高地舉起蓬鬆的尾巴,像旗幟,像宣誓,像抗議,以示對主人的不滿。

格桑旺堆終於把馱牛們從地線上放開,一聲"烏爾啊,烏爾啊!"的吆喝,這是對馱牛們發出的號令,接着是一曲飄逸的哨聲,馱牛們知道往哪兒走,該怎麼走。

格桑旺堆就這樣無所謂趕牛不趕牛地跟在馱牛們的後面走了,真的不知是人在趕牛呢還是牛在帶人。

在這場比賽中,五十多歲的格桑旺堆首領並沒有落伍。日地在後面收拾好地線搭在馬背上,騎上那匹灰色的馬,一路策馬,一路歌聲,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尾隨牛隊而去。

格桑旺堆的馱隊出發了,十六個人兩人為一撥,八個氂牛方陣,披着一身朝霞,離開了鹽湖母親,用步履丈量着大地,向親生母親靠近。

馱隊趕了一站路程,準備在那麼切泉水旁紮營。牛隊還是以兩人為一撥,紮營前一人趕牛,一人騎馬去釘地線。

每次收地線或釘地線都是一次小小的比賽。頓加從馱牛背上取下索加他們兩人的地線,搭在自己的馬背上,牽着索加的小花馬一路小跑,加入到賽馬隊列中間。

馬隊一會兒工夫就到達那麼切泉水旁邊,伴着馬鈴重又響起叮叮咣咣的聲音,這是馱隊紮營的前奏。

牛隊陸續到達,接踵而來的是"肖來,肖來"的拴牛歌,也有人唱"巧來,巧來",直譯過來就是"來吧,來吧"。

格桑旺堆喜歡把每頭馱牛的毛色、樣子或牛角的形狀即興編進拴牛歌中:"肖來,肖來,歪角青牛;肖來,肖來,白臉大頭,肖來!

""巧來"原本也是"肖來","巧來"和"肖來"諧音,只是人們按各自的習慣唱出罷了。

一支馱隊十條漢子同唱一首歌,拴着上百頭,甚至上千頭馱牛,那氣勢真可謂恢弘壯美。

拴牛結束了就開始卸鹽包,卸鹽包要比裝鹽包省點力氣,但並不是隨手放在地上,一對搭檔一人一包,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每頭馱牛的後面,因為每個馱子都是按照馱牛的膘情、個頭搭配好的,如果不這樣,第二天出發時會遇到麻煩。

今天天氣格外清朗,鹽人們搭好帳篷,布瓊和頓珠兩位"媽媽"到"黑屁股"人家那裏去要牛糞,其餘人則端着大大小小的容器,到泉眼水流結成的寬大的冰面上汲水。

人們坐在冰面上,用吃肉的腰刀在冰層上鑿出一個冰洞,一邊閑聊一邊汲水。

盛水的容器灌滿了,包括格桑旺堆首領在內的一群大男人,像一群小孩子那樣趴在冰面上,嘴唇貼緊涼冰冰的冰面,美滋滋地飲着涼水,直到從帳篷的天窗里冒出炊煙,才懶洋洋地返回家中。

這是一群快樂的男人,完成了一天的行程,什麼也不用想,什麼也不用做,就這樣閑聊到晚上閑聊到明天。

茶燒開了,頓珠說:"有'德木'的'德木'拿出來,無'德木'的腦殼擺下來。

"於是,人們從各自的褡褳里拿出茶碗,放在自己面前。鹽語把碗叫作"德木"。

"聽'媽媽'的話,像是有些人的'德木'被'加熱''日'沒有了。

"意思是"是誰的碗被狗吃掉了"。下面是有關鹽人的一個小故事--很久以前,在一個馱隊裏,"媽媽"老欺負"保布",但這個"保布"十分精明,總有辦法對付"媽媽"的刁難。

馱隊出發時,"媽媽"把鹽人們帶的牛羊肉和酥油全部通通由他一人保管,統一食用,而每次煮肉時,"媽媽"總是把最小的肉分給"保布"吃。

有一天,"媽媽"又煮了香噴噴的羊肉,在"保布"面前放了一塊瘦瘦的羊肘子,而在自己面前留了一塊肥美的羊排肉,然後說:"漢子們,吃肉吧,各拿各自一方的肉。

""保布"接了一句:"漢子們,各拿各自一方的肉,我'保布'要拿'媽媽'這邊的肉。

""媽媽"無話可說。於是,那塊肥美的肋骨肉被"保布"享用了,而"媽媽"只好啃又硬又瘦的羊肘子。

為此,"媽媽"對"保布"耿耿於懷,一直想尋機報復。有一天晚上,鹽人們吃過晚餐,收拾行裝,"媽媽"乘機把"保布"的茶碗埋進營地的牛糞灰堆里。

但是,那位精明的"保布"早已看在眼裏,等"媽媽"收拾炊具時,"保布"往"媽媽"木茶碗裏粘了一坨糌粑,把木碗放進了灰堆,把自己的茶碗收進"媽媽"的褡褳。

次日,馱隊紮營燒茶,"媽媽"得意地說:"有'德木'的'德木'拿出來,無'德木'的腦殼擺下來。

""保布"說:"有'德木'的'德木'拿出來,我'保布'的'德木'在'媽媽'的褡褳里,無'德木'的'媽媽'擺出腦殼吧。

""媽媽"從自己的褡褳里拿出茶碗,沒有料到竟然變成了"保布"的茶碗,有口難言,只好騎馬返回昨天的營地去找,不幸的是,因為在茶碗裏放了一塊冰凍的糌粑,被野狗咬得只剩下圓圓的碗底。

從此,馱隊的"媽媽"們喜歡用這句話請大家喝茶取樂。馱牛們還拴在地線上,按照馱鹽人的說法,馱牛們馱了一程沉重的鹽包,需要好好休息,如果立即放掉,它們會只顧吃草,因此得不到休息。

明天馱隊過江之後,我們準備離開馱隊,返回拉薩休整。於是我們決定和鹽隊夥伴們拍一張全家福,還要用寶麗來為每對搭檔拍照作紀念。

對此,鹽人們興奮不已,要求在自己的拴牛圈裏留下生平第一張馱鹽照片。

馱牛們放走了,從高處俯視營地,兩頂並排的帳篷,每頂帳篷四邊是四個方形的兩股拴牛地線,地線內外擺放着一對一對的鹽包。

一個神秘的圖形,沒有講解員,也沒有文字註釋,讓來訪者用心靈去解讀。

馱牛和馬匹們散落在帳篷周圍的草原上,沒人放牧,也不會遠走,同為自然之子,一種心靈的溝通,不用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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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將消失的歷史瞬間――西藏最後的馱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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