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4)
這衚衕轉角處,正有一盞路燈,高懸在一丈多高以外。由衚衕兩頭黑暗中看這裏,正是清楚。壽峰在身上掏出一個大銅子,對着電燈泡拋了去,只聽噗的一聲,眼前便是一黑。壽峰抬頭將閣樓的牆看了一看,笑道:"這也沒有什麼難,就是照着我們所議的法子試試。"於是王二禿子面牆站定,蹲了下去,快刀周就站在他的肩上,他慢慢站起來,兩手反背,伸了巴掌,江老海踏在他的手上,走上他的肩,接着踏了快刀周的手,又上他的肩,便疊成了三層人。最後壽峰踏在江老海的肩上,手向上一伸,身子輕輕一縱,就抓住了窗口上的麻石,起一個鸚鵡翻架式,一手抓住了百葉窗格的橫縫,人就蹲在窗口。牆下三個人,見他站定,上面兩個,便跳下了地。壽峰將窗上的百葉用手捏住,只一揉,便有一塊成了碎粉。接連碎了幾塊,就折斷一大片百葉。左手抓住窗縫,右手伸進去,開了鐵鉤與上下插閂,就開了一扇窗戶。身子一閃,兩扇齊開,立腳的地就大了。百葉窗里是玻璃窗,也關上的。於是將身上預備好了的一根裁玻璃針拿出,先將玻璃劃了一個小洞,用手捏住,然後整塊的裁了下來,接着去了兩塊玻璃,人就可以探進身子了。壽峰倒爬了進去,四周一看,乃是一所空樓。於是打開窗戶,將衣服下系在腰上的一根麻繩解了下來,向牆下一拋,下面快刀周手拿了繩子,緣了上來。二人依舊把朝外的百葉窗關好,下樓尋路。這裏果然是一所花園,不過到處是很深的野草,似乎這裏很久沒有人管理的了。在野草裏面尋到一條路,由路過去,穿過一座假山,便是一所矮牆。由假山石上輕輕一縱,便站在那矮牆上。壽峰一站定腳,連忙蹲了下來。原來牆對過是一列披屋,電光通亮。隔了窗子,刀勺聲,碗碟聲,響個不了。同時有一陣油腥味順着風吹來。觀測以上種種,分明這是廚房了。快刀周這時也蹲在身邊,將壽峰衣服一扯,輕輕的道:"這時候廚房裏還做東西吃,我們怎樣下手?"壽峰道:"你不必作聲,跟着我行事就是了。"蹲了一會,卻聽見有推門聲,接上有人問道:"李爺爺!該開稀飯了吧?"又有一個人道:"稀飯不準吃呢,你預備一點麵條子吧,那沈家小姐還要和將軍開談判呢。"又有一個道:"什麼小姐!不過是個唱大鼓書的小姑娘罷了。"壽峰聽了這話,倒是一怔。怎麼還要吃面開談判?難道這事還有挽回的餘地嗎?壽峰跨過了屋脊,順着一列廂房屋脊的後身,向前面走去。只見一幢西式樓房迎面而起,樓後身是齊檐的高牆,上下十個窗口,有幾處放出亮光來。遠看去,那玻璃窗上的光,有映帶着綠色的,有映帶着紅色的,也有是白色的。只在那窗戶上,可以分出那玻璃窗那裏是一間房,那兩處是共一間房,那有亮光的地方,當然是有人的所在了。遠遠望去,那紅色光是由樓上射出來的,在樓外光射出來的空間,有一叢黑巍巍的影子,將那光掩映着。帶着光的地方,可以看出那是橫空的樹葉,樹葉裏面有一根很粗的橫干,卻是由隔壁院子裏伸過來的。回頭看隔院時,正有一棵高出雲表的老槐樹。壽峰大喜,這正是一個絕好的梯子。於是手撫着瓦溝,人作蛇行。到了屋檐下,向前一看,這院子裏黑漆漆的,正沒有點着電燈。於是向下一溜,兩手先落地,拉了一個大鼎,一點聲音沒有,兩腳向下一落,人就站了起來。快刀周卻依舊在屋檐上蹲着。因為這裏正好藉著那橫枝兒樹葉,擋住了窗戶里射出來的光。壽峰緣上那大槐樹,到了樹中間,看出那橫乾的末端,於是倒掛着身子,兩手兩腳橫緣了出去,緣到尖端,看此處距那玻璃窗還有兩三尺,玻璃之內,垂着兩幅極薄的紅紗,在外面看去,只能看到屋子裏一些隱約中的陳設品。彷彿有一面大鏡子,懸在壁中間,那裏將電燈光反射出來。這和沈大娘所說關住鳳喜的屋子,頗有些相像。只是這屋子裏是否還有其他的人陪着,卻看不出來。於是一面靜聽屋裏的響動,一面看這屋子的電燈線是由哪裏去的。只在這靜默的時間,沉寂陰涼的空氣里,卻夾着一陣很濃厚的鴉片煙氣味。用鼻子去嗅那煙味傳來的地方,卻在樓下。壽峰聽沈大娘曾說過,劉將軍會抽鴉片煙的,在上房裏,這樣夜深能抽出這樣的煙氣味來,這當然不是別人所乾的事。便向下看了一看地勢,約摸相距兩丈高,於是盤到樹梢,讓橫干向下沉着,然後一放手,輕輕的落在地上。順着牆向右轉,是一道附牆的圍廊。只剛到這裏,便聽得身後有腳步聲,這可不能大意,連忙向走廊頂上一跳,平躺在上面。果然有兩個人說著話過來。人由走廊下經過,帶着一陣油醬氣味,這大概是送晚餐過去了。等人過去,壽峰一昂頭,卻見樓牆上有一個透氣眼透出光來,站在這走廊頂上,正好張望。這眼是古錢式的格子,裏頭小玻璃掩扇卻擱在一邊,在外只看到正面半截床,果然是一個人橫躺在那裏抽煙。剛才送過去的晚餐,卻不見放在這屋子裏。一會,進來一個三十上下的女僕,床上那人,一個翻身向上一爬,右手上拿了煙槍,直插在大腿上,左手撅了鬍子尖,笑問道:"她吃了沒有?"女僕道:"她在吃呢。將軍不去吃嗎?"那人笑道:"讓她吃得飽飽的吧。我去了,她又得礙着面子,不好意思吃。她吃完了,你再來給我一個信,我就去。"女僕答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