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3
槍響之後一切歸於寂靜。
封艾從地上爬起身來，被煙塵嗆到，乾咳了幾聲，扶着脫力的左手搖搖晃晃地走向諾蘭。
諾蘭已經被整個掀翻，車頭燈吊在半空搖搖欲墜。遠處的地面上多出了一個平整的陷坑，像用湯勺挖去一塊的慕斯蛋糕。
他無法理解方才所發生的一切。
幾十名艾斯蘭軍人在一場驚天動地的爆炸中化作飛灰。造成這一切的，是一顆拇指大小的子彈。
小之從車底鑽出來，暈暈乎乎地扶着腦袋。
煙塵漸漸散去，封艾終於看清墜落在地的紅色身影。他茫然地走上前去，扶起了那名雙目緊閉的少女，嘴唇微張，想要說些什麼，不知從何說起。
少女緩緩睜開眼睛。
又一次的，似曾相識的，整個人被投進無盡星辰的感覺。
她的眼睛好像要道盡世上千言萬語，偏偏此時的封艾讀不懂。少女的眼裏掠過一絲迷離，虛弱地抬起手來，虛弱的指尖輕
輕劃過他的臉頰。
她的指尖一片冰涼。起先初見時她已虛弱如風中殘燭，射出那一槍后，竟似連最後一絲餘溫也要就此散去了。
“……封艾……”
封艾如同被子彈擊中。
他感到震驚和茫然。他可以確認自己此前的生活中從未見過這名少女，既然如此，她又如何叫得出自己的名字？此時的她虛弱成這樣，又會不會在下一次闔上眼睛后再也睜不開？念及此處，不知為何，一陣極為揪心的苦楚便從胸腹間瀰漫開來，宛若窒息。
“你……認識我？”封艾就連說話都在顫抖。
“會認識的。”少女說話的聲音很輕，輕的就像是這短短几個字都快要耗盡她全部的體力。她吃力地試圖露出微笑，眼底深處卻不知為何滿是悲傷。封艾覺得心裏有什麼東西沉到了底處。
“這……又是什麼意思……”
冰涼細膩的手指無力地滑落，劃過封艾的脖頸和胸膛。少女輕輕搖了搖頭，金色長發摩挲着封艾的手臂。
“快沒時間了，你要聽。”
封艾說不出話來。他心裏有太多疑問了，可是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只是怔怔地看着懷裏的少女吃力而輕微地呼吸着，生怕打擾了她即將要說出的每一個字。少女蒼白不見血色的臉頰上忽然浮起一絲潮紅，就像是將死之人的迴光返照。
“這個世界太大了……”少女的聲音很輕，那雙星辰似的眼睛怔怔地看着封艾，想說些什麼，卻又欲言又止。似是斟酌了良久，才幽幽地嘆了口氣。
“……不要把它承擔在你一個人身上，好嗎？”
封艾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少女顫抖着抬起手來，想要再去觸碰封艾的面頰。封艾無意識地伸出手來，想要將那隻手握住，天地之間卻再次出現了一次電視短路時的頻閃。封艾的五指漸漸合攏，裏面空無一物。
方才仍躺在他懷裏的少女不知所蹤。
只留下了跪坐在地上，木然抬手的封艾。
呆坐在遠處的小之微張着嘴沒有說話。
……
諾蘭發出的聲音像苟延殘喘的拖拉機，歪歪扭扭的後輪彷彿下一刻就要脫落。
車上的兩名少年各自懷抱着各自的心事沉默地朝夕陽駛去。
短短一天的時間，無論是小之還是封艾，他們的生活都已經出現了極大的變故。
雖然原因不盡相同，但他們都很迷茫。
傍晚時分，快要燈盡油枯的諾蘭追上了正在前往329區的吉普賽馬戲團。
吉普賽人在如今的世界中地位很是特殊。艾斯蘭軍隊幾乎不會去打擾這個坐在敞篷車上四處流浪的民族。所以這個馬戲團也有過收容異人的先例。因為吉普賽人從來不願意受到任何規則與傳統觀念的束縛，他們有着自己的理念。
對吉普賽人而言，生而為人，出生時是起點，死亡便是終點。簡單而純粹，與一個人是不是異人並無關係。
封艾帶着小之走進了這群吉普賽人的長老營帳，與那名骨瘦如柴年紀過百的老人談了很久。小之一直沉默地站在角落，手足無措。
以自己特製的護目鏡為交換條件，小之被收留了。
小之將會留在這裏，隨着這群人一起四處流浪，開始自己全新的生活。
這本是值得慶幸的事情，至少身為異人的小之不會再有生命威脅，不用再作為過街老鼠一樣受到眾人唾棄……但小之並沒有覺得慶幸，他甚至沒有一絲釋然的情緒。
他躲在帳簾下，看着為他打點完一切事務的封艾風塵僕僕地跨上了諾蘭，對他擺了擺手，向來路駛去。
沒有說話。
……
封艾想了太多，封艾什麼都沒想。、
平靜的生活破碎了。小之離去了，金髮少女消失了，來時路上的巨大陷坑沉默地告示着他不在夢中。
諾蘭的排氣管吞吞吐吐地噴出黑煙，像是在嗚咽。沒有了平時從不離身的護目鏡，總感覺輕鬆了許多，輕鬆之餘又有些空落落的。
小之會給他寫信嗎？少女最後說的那句話意味着什麼？封艾想不明白，他看見夕陽緩緩墜落在巨獸匍匐般的山巒里，天空被黑暗逐漸蠶食，他感到有些冷。
他還記得自己本該去採石場那邊打工，不知道那個小心眼的老闆會不會因為他的曠工而暴跳如雷。往常這種時候，他該坐在狹窄而溫馨的修理鋪里吃着晚飯。不知道唐唐現在怎麼樣了，自己這麼晚都沒有回來她會着急嗎？以她的性格，大抵是不會的吧。諾蘭的速度越來越慢了，不知道能不能撐到城鎮，修理也要花不少時間呢。
如果變成異人的不是小之，而是他自己，他會接受這樣的安排嗎？
……那個女孩，她究竟要對自己說什麼？
諾蘭踉踉蹌蹌地穿過音響堆砌成的鳥居，剛進到328區，便遠遠地聽到城鎮深處滴答那惱人的鐘聲了。太陽還剩下一點，像篝火的餘燼。鐘聲敲響第十二下的時候黑暗會籠罩整個天空，而那時人們會開燈。
諾蘭的車把也有些涼。真奇怪，現在可是夏天。
不會有更糟的事情了……吧。
如是想着，封艾抬起頭來，看見了隱沒在黑暗中的一艘虎級空艦。
太低了。
像遮雲蔽日的遠古巨獸。
為什麼人們都沒有看見呢？它的反偵測外殼效果太驚人了。封艾緩緩停下了諾蘭，仰起頭來和那艘戰艦沉默對視，就像是磚縫裏的螞蟻抬起頭看見了一隻象。
大象慵懶地抖了抖身子，從身上抖落許多泥塵，在刺眼的熾光下緩緩下墜，那是許多懸浮機車。那些機車直直墜入地面，卻又在即將與地面接觸的時候平穩地停住了，地上揚起風來，掃凈了周圍的灰塵。
世界也許真的太大了。
------------------------------------------------------
正在進行FLAG結算……
解鎖FLAG：無
------------------------------------------------------
進入結算界面……
——轉入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