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

姨娘

宮中這一場幾乎翻天覆地的大鬧,卻得了個實在是無人能夠想到的結局。

幸而除了當事之人,再無其他的宮女太監在場,陳沖遠遠地瞧着,不敢靠前,只顧暗暗地拭淚。

正在這時侯,外間有人道:“太妃娘娘到了。”

那邊琉璃跟朱儆,明澈三個正情難自禁,一時難以理會,陳沖早知其意,忙回頭迎過去,范垣心中略一思忖,也轉身來至殿外。

那邊陳沖早接了嚴雪,不知在搪塞什麼,恰范垣來到跟前兒,嚴雪便笑道:“范大人。”

陳沖見狀便退了下去。

范垣行了禮:“太妃娘娘安好。”

嚴雪道:“我倒是無礙,太醫說我心頭鬱結都散了不少,可為什麼看着范大人你的氣色不佳?”

嚴雪先前偏纖弱些,很有不食人間煙火之意,但現在看來,比之先前,臉色倒是紅潤了許多。

范垣卻並未仔細打量,只心不在焉回答道:“多謝娘娘體恤。”

嚴雪笑笑,往殿內看了一眼:“昨兒我跟夫人見了一面,說的很投緣。聽說今兒還在宮裏,便過來瞧瞧,怎麼,正忙么?”

范垣隱隱聽出她弦外之音:“小女先前無知哭鬧,皇上正跟純兒哄勸她。”

嚴雪笑道:“我雖沒見過大小姐幾面,卻也看出是個格外聰慧難得的孩子,有道是三歲看到老,我看她的行事心思,倒是有些像是范大人,反而不大像是尊夫人。”

范垣心裏本有些戒備,突然聽嚴雪說起明澈來,語氣也不像是敵對,便不禁微微一笑:“明澈卻是是個小靈精。”

嚴雪望着他曇花一現似的溫柔笑容,心頭不禁微酸,忙打起精神來到:“是呀,真是難以想像,有朝一日,范大人也是妻女在側,共享天倫呀。”

范垣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謹慎地不做聲了。

嚴雪卻望着范垣道:“對了,上次大人跟我說,你的心意始終微變,也從未辜負的話,可是當真的?”

“娘娘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是,你這話是對新人,還是舊人?”

范垣對上嚴雪的目光,終於說道:“娘娘何必只是執着色相,豈不知新人舊人,終究只是一人。”

嚴雪緊閉雙唇,已經明白了。

她望着范垣,半天才簡簡單單地嘆了聲,道:“原來如此,這可真是‘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不過,也許這樣,才是最好的安排吧。”

嚴雪本來不願相信范垣的話,但從那天頓悟之後,等再看着“溫純”,心中尋摸昔日陳琉璃的行為舉止,儼然竟覺着面前的人,便是另一個陳琉璃。

原先嚴雪還自覺跟琉璃不算太熟悉,可是這麼多年來同為先帝後宮,她竟不知道,自己對於琉璃的熟悉,甚至幾乎超過了范垣。

所以再打量溫純的時候,那些細枝末節,種種相似,竟逃不過她的雙眼。

她原本因為嫉恨范垣的變心絕情,才導致心中妒恨火焰交加,當初挽緒身為她的貼身宮女,自然最明了她的心情,便想藉助宮裏賜糕點之舉將“溫純”除掉。

挽緒是個極聰明的宮女,得知皇帝要賜什麼給府里的時候,她便假意閑話,跟嚴雪談論起來,只問那位尊貴的范夫人會喜歡吃什麼東西。

嚴雪哪裏想到她的用意,略一思忖,就按照自己所想隨口說了。

聽說范府出事,她立刻想到了這一節,私下裏質問挽緒,果然挽緒便承認了。

嚴雪本有些忐忑不安,但范垣突然來到,並且竟懷疑到她的身上……這麼多年,嚴雪猶如一個活生生的隱形人一般,對范垣而言就如同守護着陳琉璃的一面人形盾牌,他又哪裏肯正眼再看她一眼。

嚴雪激憤之下,索性一口承認了。

可如今知道真相,那滿心的妒怒,悲感,絕望……交織在一起,彷彿火焰刷地騰空,然後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嚴雪本能地不願相信范垣的話,因為一旦相信,自己的種種恨怒就無枝可依了。

但另一方面,她又很願意相信,畢竟,沒有人比她更明白范垣的祈望。

先前皇太后駕崩后,范垣種種頹喪如死,嚴雪是明白的,且她心裏竟也有類似之感。

畢竟那是他暗中巴望了一輩子的人,用盡了心力卻撲了空。

可……陳琉璃竟回來了。

或許是皇天不負,連上蒼終於也於心不忍,開恩賞賜給了范垣的一點撫慰。

只有去選擇相信這樣的結局,才會覺着,存活於這天地之間尚有一些美好可以期待。

嚴雪望着范垣笑了笑:他的心愿終於達成,也許,就等同她也了無牽挂了。

她不打算進殿去了,只對范垣道:“若皇上問起,就說我先回宮去了。”

轉身要走的時候,嚴雪回頭望着范垣:“范大人,你心裏快活么?”

范垣目光平靜,平靜底下有一抹微光暖意:“是。”

嚴雪莞爾,她轉身離開,風吹的眼睛生疼:范垣終於得到了他的夢寐以求,兩情相悅,念念不忘,必有迴響,而她,只怕一輩子也不會懂這種“快活”了。

***

琉璃跟明澈又在宮裏多住了一天,才返回了范府。

溫姨媽也同沛儒在府里等候,先前雖有范垣一番無懈可擊的說辭,但溫姨媽畢竟擔心女兒,且昨兒皇上又傳了范垣跟明澈進宮,老人家更牽挂了。

琉璃進門的時候,溫姨媽正在跟許姨娘說話。

也是在年前,范垣才給許姨娘請了命,皇上封了許姨娘為淑人,也算是三品的誥命了。

許姨娘雖不敢受,但因為早就搬離了范府,雖然她仍是隔三岔五去那府里給馮夫人請安,但畢竟跟那些人不常見,自然跟先前的感覺不大一樣,又加上琉璃的勸說,便戰戰兢兢地受了賞封。

聽說琉璃回來了,兩人才忙起身迎了。

這日過了午,蟬聲噪亂,琉璃洗了澡睡了會兒午覺起身,去見明澈在裏間也正睡得香甜。

琉璃只覺着眼皮沉重,心頭倦怠,也還想再睡會兒,就聽見外間腳步聲響,原來是許姨娘來了。

當即琉璃忙來到外間迎着,兩人在桌邊坐了,許姨娘不免問長問短,打聽些宮裏的情形,說些坊間的閑話等。

琉璃一一回答,可同時又有種異樣之感,彷彿許姨娘這次來另有所圖似的。

琉璃只耐心等待,果然,半晌,許姨娘期期艾艾地開口道:“我今日來,其實也還有另一件事跟你商議。”

琉璃便問何事,許姨娘道:“其實這件事並不是我自己所想,先前……是外頭有人來府里,說起你跟垣兒如今只有一個明澈,你的身子又嬌弱,我隱隱聽人說,垣兒不願意你再生了?”

琉璃沒想到這樣私密的話許姨娘也知道了,臉上微紅,不知如何作答。

許姨娘見她含羞不語,知道事情有七八分了,便嘆了口氣道:“垣兒成親本就晚,咱們這一房還要儘快的開枝散葉才好。只是不僅是垣兒體恤你,我也體恤你的身子,不舍的有個萬一。所以……”

琉璃此刻已經隱約猜出了許姨娘的用意,便道:“有話您只管說。”

許姨娘才說道:“自打你們成親后,有許多上門提親……說是要給垣兒納妾的,我原本沒當回事。只是……”

只是琉璃畢竟生了一個女娃子明澈,且又有范垣不想琉璃再生的傳言,許姨娘心裏竟有些焦急。

許姨娘卻也知道不大好開口,便期期艾艾道:“前陣子,那府里三奶奶來,也說了一個好的。讓我留心,是三房裏的親戚,倘若過來咱們這府里,也算是親上加親了。”

琉璃聽到這裏,點頭說道:“我明白您的心意,只是這種大事,也該給四爺知道才是,回頭我告訴他就是了。”

許姨娘見她竟不像是要否絕的樣子,忙問道:“純兒,你、你答應么?”

琉璃怔了怔,答應?心裏是有些怪怪的,像是吞了一把荊棘般很不自在。但不答應……豈不是那種世人口中的“妒婦”了?

何況前世嫁給先帝,任憑先帝納娶,都是再正常不過的,琉璃從不會爭風吃醋。

於是琉璃說道:“您是好意。只要四爺答應了,我是沒有話說。”

許姨娘忙握住她的手道:“好孩子,我只跟你說,你大概還不知道呢,先前我把這件事跟四爺說了幾遍,他卻只不當回事,很不耐煩呢。如果是你說給他,自然是不一樣的。”

望着她有些殷切的眼神,琉璃勉強點頭。

***

這夜范垣又是子時過了才回來,正在洗漱,回頭見琉璃身披一件長衫,正靠在床邊打量自己。

范垣擦了臉:“你怎麼這樣大精神,什麼時辰了還不快睡。”說著走過來,扶着琉璃肩頭,輕輕地在她眉心親了口。

琉璃因心中有事,只覺着一晚上都憋悶異常,睡得也很不安穩,方才聽了門上動靜,索性起來打量。這會兒見如此,便在他肩頭輕輕地推了把。

范垣瞧出她眉峰微蹙,臉色發紅,便問道:“怎麼了,是哪裏不舒服?”

琉璃道:“沒什麼……你內閣很忙?”

“南……”話到了嘴邊,卻又打住,知道這些朝政等事跟琉璃說,只不過徒增她的煩惱罷了,范垣便只一笑道:“還是那個老樣子罷了。”

“先前又說‘難’什麼?”琉璃卻錯會了意。

范垣笑道:“難以清閑而已。”

琉璃莞爾一笑。

范垣因為忙於公務,又在外頭周旋了一整天,如今抱着嬌妻,心神安泰,很快便有昏睡之意。

正半夢半醒里,忽然聽琉璃道:“我答應過儆兒,每個月要進宮陪他幾日,你心裏會不會不受用?”

那睡意像是給驚醒了的蝴蝶,撲楞着翅膀飛舞而去。

范垣果然斂了笑,半晌才說道:“這也是沒有法子,誰叫那個孩子……”說到這裏,就哼了聲。

范垣自己其實也知道,先前宮裏那一場,着實驚險的很。

而范垣並沒有跟琉璃坦白的是,他私底下也做足了最壞的準備,如果朱儆真的怒髮衝冠衝動行事,他當然也絕不會乖乖地坐以待斃。

幸而,寢殿內母子們抱頭的那一場痛哭,把小皇帝的心結給解開了。只是卻又要求琉璃每月必進宮住上幾天……這一舉動,對朝野臣民來說自是有些“驚世駭俗”,但對一個渴望守着母親的孩子來說,卻是最起碼的願望跟請求了。

而且對於朱儆這種脾性的孩子來說,這也是最大的讓步跟妥協了。

琉璃伏在范垣胸口,心怦怦而跳。

范垣察覺她的心跳的很急,只當她是為了朱儆憂心,便道:“這樣晚了還想他,仗着你身子好些了?快些睡。”

琉璃低頭望着他鮮明的五官,以及那眉目間的溫潤,突然想到或許別的女子也會跟自己一樣,這般近而親昵地打量他,心就像是給人一把揪住了,要擰出些苦水。

悄悄喚道:“師兄……”

“嗯。”范垣的手搭在她的腰間。

“你、你……”琉璃張口結舌,難以啟齒。

“怎麼了?”范垣察覺異樣,微閉的雙眼睜開,望着琉璃肅然道:“你不要告訴我,你還要多陪他幾天。”

琉璃望着他緊鎖的濃眉,噗地一笑,又忙斂了笑:“跟儆兒沒關係。”

只要不是跟朱儆有關的,就不是大事。范垣放鬆下來:“沒關係?那是什麼事?”

“我去陪儆兒……你一個人孤單不孤單?”

“什麼話,不是還有明澈嗎。”

“那假如明澈也進宮呢。”

“……又不是不回來。”范垣皺眉道,“總說這些掃興的話幹什麼?”

琉璃騎虎難下,終於艱難地說道:“那你想不想……比如、納妾?”

“納……”范垣無法置信,重複了一個字后,便睜大雙眼:“你瞎說什麼?”

琉璃不敢再說,只是緊閉雙唇。

范垣擰眉瞪着她:“誰跟你說的?還是你自己冒出來的念頭?”

琉璃見他隱隱地透出冷冽惱色,不想立刻把許姨娘賣了,只說:“我、我只是問一句罷了。”

“問一句也不行!”范垣瞪着她,不由分說。

“別生氣,”琉璃在他的瞪視下立刻舉旗投降,陪笑道:“不行……那就算了嘛。”

范垣狠狠看了她半天,才轉過身又睡。半晌,察覺身後琉璃又在拉扯自己的衣襟,范垣裝睡不動,琉璃便又不依不饒地輕輕扳他的肩膀:“師兄,你睡了嗎?”

范垣沒好氣道:“氣着了,睡不着。”

“你氣什麼?”

明知故問,范垣愈發氣惱。

“師兄,”卻聽琉璃又好聲好氣地哄道:“你如果真生氣,我以後再也不提了……好不好?”

范垣聽她語氣和軟,才回過頭來:“真的?”

琉璃忙點頭,又道:“我、我其實巴不得師兄你不去想三想四呢,只是怕人家說我是妒婦,也怕苦了你,所以才……問問。”

范垣看了她半晌:“是不是姨娘跟你提了的?”

琉璃見他猜到,只得低頭。

范垣正色道:“我這一輩子,眼裏心裏只有一個人,除了那個人,其他的一概都是草芥。你如果還不明白這個,還說那些戳人的話,就是白瞎了我的心了。”

“知道了知道了,”琉璃忙緊緊地將他抱住:“師兄,我再不說了!你別生氣!”

范垣見她如此乖覺,才笑道:“算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琉璃忙道:“師兄是宰相肚裏能撐船,大人不計小人過。”拍了馬屁卻又問道:“可是……”

“可是什麼?”范垣眼神一變。

“可是我們現在只有明澈,假如我不能給師兄生個兒子……”

被她抱得緊緊地在身上亂蹭,范垣早就心馳意盪,聞言哼道:“我要那麼多兒孫幹什麼?本來除了你,就沒想過別的。如今更有了明澈,早就已經是意外之喜了。我還敢巴望更多?我沒那麼貪心!”

琉璃喜不自禁,一頭鑽到他的懷裏:“師兄,你真好。”

范垣撫過她緞子般的長發:“知道我好,以後就多對我好些,別總想着氣我。”說到這裏,手已經撩開了她的裏衣。

琉璃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給制壓的妥妥帖帖,琉璃不禁又笑又急:“嘴裏說的正正經經的,手上乾的什麼?”

范垣早吻落下來:“還能有什麼……都也是正經事罷了。”

春華秋實,不到一年的功夫,范府又添了個康康健健的小公子,這一次的生產很是順利,母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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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床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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