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生存

2.生存

軍號嗒嗒,歌聲嘹亮,新兵生活從此開始。

軍人區別於老百姓不僅僅在於穿上軍裝,而在於生活性質發生了根本變化。比方說,老百姓活着是為了工作,工作是為了生活更美好。但是軍人活着是為了打仗,打仗就要不怕死。所以當你穿上軍裝,你就得準備去犧牲。

許多老知青特別對我強調說,當兵一切從頭學習,一切從零開始。“零”指我們最基本的日常活動,比如吃飯睡覺走路。我認為這種說法有些牽強,有故弄玄虛的嫌疑,難道一當兵,就什麼都不會了嗎?比方我們下鄉當知青,不是照樣吃飯睡覺走路嗎?沒有誰把飯喂錯地方,或者四肢着地走路啊。他們回說:你的話沒錯,但那是和平生活,不是游擊隊生活。更不是戰爭生活。

游擊隊每人發一條幹糧袋,最多可裝三天炒米,餓了就抓一把炒米填進嘴裏。我說三天以後呢?他們回答自己想辦法。或向老鄉買糧,或者挖野菜,摘野果,打獵捕魚,總之見什麼吃什麼。我說要是什麼也弄不到呢?他們說那是常有的事情,你得學會填飽肚子,否則死路一條。南下作戰,游擊隊被敵人圍追堵截,戰士只好嚼草根樹皮,吃野菌野果,結果不少人死於食物中毒。

我想起當代一個軍事電視片叫“極限生存”,但是老知青不同意。他們反駁說,你們那個極限生存不過是解決吃飯,可是我們還得跟敵人打仗。

睡覺是新兵學習的另一個全新科目。

我的同學二杜說:在游擊隊,當兵打仗的一個主要本領就是學會睡覺。你得站着睡,坐着睡,蹲着睡,靠着睡,走着睡,邊走邊睡,有機會要睡,沒有機會也要睡。哪怕只有幾分鐘間隙,你也要抓緊時間睡一覺。

我對二杜有關走路睡覺的說法產生極大的懷疑。我說:如果邊走邊睡,前面人拐個彎,後面這位不就掉下懸崖去了嗎?

二杜點點頭,寬宏大量地笑笑,不與我爭辯。後來許多老知青向我證實,儘管在和平時期人們看來不可思議,然而他們就是這樣堅持過來的。

劉義說:你見過像魚一樣睡覺的人嗎?我說魚怎麼睡覺?他回答泡在水裏,只露出鼻子嘴巴。我說那不是魚,是兩棲動物,比方鱷魚,還有烏龜。劉義不理會我的調侃,他說雨季作戰,天地一片滂沱,夜裏好容易盼到命令原地休息,人人倒頭就睡。可是等到有人被雨水嗆醒,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洪水已經漫過山坡,漫過身體,整個人就是浸泡在水中的一條魚啊……

“零”還包括走路。

這種走路當然不是通常意義的步行或者散步,甚至也不是跑步趕路,因為在我們日常生活中,走路的前提是有路可走,沒有路怎麼走呢?但是游擊隊卻偏偏選擇沒有路甚至連人跡也沒有的原始叢林行軍。翻開《辭海》,“游擊”一詞本意就是“游”(走路)和“擊”(打仗)之意,不會走路的隊伍能叫游擊隊嗎?所以走路是游擊隊的基本功,是克敵制勝的法寶。對新兵而言,不會走路就不會打仗,當然也無勝利可言。一位游擊隊首長向新兵詮釋走路的偉大意義,他說:沒有二萬五千里長征,中國革命會勝利么?

許多境外知青告訴我,他們都有過這樣經歷,走路不僅用腳,很多時候還不得不用手,四肢並用。比如攀援絕壁,涉過沼澤,又比如抓住葛藤飛越懸崖等等。不僅白天走,還得夜晚走,颳風走,下雨走,還得負重走,跑步走,背負幾十公斤重量的槍支彈藥乾糧走。他們說,如果一個人在游擊隊當兵十年,那麼他至少有九年以上時間是在金三角各種各樣的道路上走過的:大路、小路、山路、險路,叢林之路,沼澤之路,採藥之路,絕壁之路,或者根本沒有路的路。學會走路絕不是件簡單事情,比如南下作戰、七次“反圍剿”,游擊隊一天要爬幾架大山,在深山老林跟敵人捉迷藏,每天走上百里山路是家常便飯。白天走,夜晚走,吃飯睡覺也走。如果你不走,只好被敵人消滅。從這個意義上說,勝利是用腳走出來的。

很多老知青都指出,你別看荷里活的越戰片拍得轟轟烈烈,那是美國人的阿Q精神。優勢裝備的美國大兵為什麼會在越南失敗?就是因為他們不會走路,走不出熱帶叢林才向越南人認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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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被人漸漸淡忘的歷史――中國知青終結(精彩選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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