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皇帝早朝生妄症 美貴妃銜恨說孌童(2)
這孩兒便是當今太子,已滿九歲的朱翊鈞。陳皇后今年二十八歲。隆慶皇帝還是裕王的時候,娶昌平的李氏為妃。
李妃不幸早年病故。裕王又續娶通州的陳氏為妃,這陳妃就是如今的陳皇后。
而李貴妃則是當年選進裕王府中的一名宮女。由於聰明伶俐,被一向喜歡女人的朱載看中,一次酒後,拉着荒唐了一回。
沒想到就這一次,朱載再也離不開這位宮女了。這位並非天姿國色的女孩子,身上自有一股與眾不同的非凡吸引力,陪着嘮嗑子能讓你滿心喜悅,陪着上床能讓你銷魂。
自從有了她,朱載只恨白天太長,夜晚太短。過不多久,這位進裕王府不到一年的宮女就懷孕了。
陳皇后雖然地位崇高,無奈肚子不爭氣,到現在仍沒有生育。而這位宮女卻為朱載生下了頭胎貴子。
母以子貴,於是從地位低下的都人晉陞為太子妃。當了妃子后,她又為朱載生下了第二個兒子,這就是後來的潞王。
朱載登基后,元配夫人順理成章被冊封為皇后,而這位生下太子的妃子也就被冊封為貴妃了,其地位在眾妃之上,僅次於住在慈慶宮中的陳皇后。
自古以來,後宮爭寵,常常鬧得烏煙瘴氣。皇上就那麼一個,可是在冊的皇后嬪妃少則幾十,多則上百,還有數以千計的宮娥彩女,一個個冰清玉潔,國色天香。
這麼多的粉黛佳人,皇上哪裏照顧得過來?於是,需要溫存、需要體貼的這些年輕女人們,便在那重門深禁之中,為了討得皇上的歡心與寵愛,不惜費盡心機,致對手於死地。
這脂粉國中的戰爭,其殘酷的程度,並不亞於大老爺們設計的戰陣。紫禁城看似一潭死水,但在歲月更替的春花秋月中,該有多少紅粉佳人,變成永不能暝目的香艷冤魂。
遠的不說,就說隆慶皇帝的父親,前一朝的嘉靖皇帝,一日躺在愛妃曹端妃的被窩裏,被曹端妃身邊的宮婢楊金英闖進來,用一根絲帶勒住了脖子。
虧得方皇后趕來救駕,才僥倖免於一死。嘉靖皇帝驚魂甫定,聽說方皇后已傳旨把楊金英連同曹端妃一塊兒殺了。
嘉靖皇帝明知這事兒與心愛的曹端妃沒有牽連,但方皇后自恃救駕之功,捎帶着除了自己的情敵,叫你有口難言。
嘉靖皇帝因此理解了女人的狠毒,長嘆一聲,就搬出了紫禁城,住進西苑,從此再也不肯回來。
後宮的矛盾,多半集中在皇后與貴妃的身上。可是,隆慶皇帝身邊的陳皇后與李貴妃,給外人的印象是相敬如賓,好像一對親密無間的姐妹。
因此,宮裏宮外的人,都稱讚她們賢慧。這裏頭起關鍵作用的,還是李貴妃。
起初,看到隆慶皇帝寵愛李貴妃,陳皇后心中多少還是有些酸溜溜的。
等到李貴妃生下太子,陳皇后的提防之心更加明顯了。李貴妃早就看出了陳皇后的心思。
她並不計較,無論人前人後,從不說陳皇后一句壞話。隆慶皇帝登基后,按理陳皇后應住進坤寧宮,但因她多病,自己要求別宮居住,因此被安排住進東院的慈慶宮。
李貴妃住在西院的慈寧宮。年復一年,每天早晨,李貴妃都帶着太子到慈慶宮來給陳皇后請安。
長此以往,面對李貴妃這一份知情達理、安分守己的誠摯,陳皇后那一點戒備之心、妒忌之情也就煙消雲散了。
兩人真正成了好姐妹,什麼體己話兒都往一塊兒說。這會兒,陳皇后把朱翊鈞攏在懷裏,握着他的小手兒,心疼地說:“天這麼冷,應該讓孩子多睡一會兒。我早就說過,你這早晨請安的客套,應該免掉。”
“老八輩子的規矩,若是在我頭上免掉了,後頭的人,豈不把我當成罪人。”李貴妃笑盈盈地說。
她不是那種妖艷的美人,但楚楚風韻,眼波生動,一顰一笑,顧盼生姿。
一看上去就知道是一個既有魅力又有主見的女人。陳皇后比李貴妃大兩歲,雖然看上去身體欠佳,但端莊美麗,自有一股雍容華貴的氣質。
聽了李貴妃的話,她淺淺一笑,又勾下頭,逗懷裏的小太子玩。因為自己沒有生育,小太子又聰明可愛,陳皇后也就特別喜歡他,疼愛得倒像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一般。
“鈞兒,昨兒個讀的什麼書?”陳皇后問。
“《論語》,讀到最後一節了。”朱翊鈞覺得這位皇后媽媽比親媽媽隨和得多,因此,也很願意和她搭話兒。
“喲,孔聖人的書,都讀到最後一節了。”陳皇后嘖嘖連聲。她手邊的茶几上,就放着一部《論語》,這是特為朱翊鈞準備的。
“鈞兒,背一遍給母后聽。”李貴妃一旁說。陳皇后拿起《論語》,翻到最後一節,朱翊鈞離開陳皇后的懷抱,在屋子中央站定。
朗聲讀道:子張問於孔子曰:“何如斯可以從政矣?”子曰:“尊五美,屏四惡,斯可以從政矣。”子張曰:“何謂五美?”子曰:“君子惠而不費,勞而不怨,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子張曰:“何謂惠而不費?”子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費乎?擇可勞而勞之,又誰怨……
“好了好了。”陳皇後放下書,一把摟過朱翊鈞,稱讚說:“這麼深的學問書兒,你都背得滾瓜爛熟的,長大了怕不要當個狀元郎。”
“不,母后,狀元郎由我來點,我想叫誰當,誰就當!”朱翊鈞說這話時,眼睛睜得大大的,雖然是個孩子,但露出一副天潢貴胄的氣派。
陳皇后一愣,隨即明白了過來,自嘲地笑道:“哎呀,看我糊塗得,我的兒是當今太子,將來要當萬歲爺的。狀元郎學問再好,也只是你手下一個辦事兒的。是不是,鈞兒?”朱翊鈞點點頭。
“太子爺,早安!”忽地門外一聲喊,尋聲望去,只見陳皇後跟前的一名近侍提着個鳥籠子站在門口。
方才的話,並不是近侍說的,而是籠子裏那隻羽毛純白的鸚鵡叫出來的。
這名近侍也只有十五六歲年紀,叫孫海,專管這隻鳥籠子。朱翊鈞很喜歡這隻會說話的鸚鵡,每次來,都要逗逗它。
“大丫環。”朱翊鈞歡快地喊着白鸚鵡的名兒,追了上去。陳皇后也很喜歡這隻鳥,說它像貼身丫環一樣可以逗樂兒,解悶子。
故給它取了這麼個酸不溜秋的名兒。朱翊鈞把嫩蔥兒一樣的手指頭塞進鳥籠,戳白鸚鵡的腦袋,鸚鵡也不啄他,只是撲楞着翅膀躲閃。
“孫海,帶太子爺到花房去,逗逗鳥兒。”
“是。”孫海答應,帶着朱翊鈞離開了暖閣。細心的陳皇后早已覺察到,李貴妃今兒早上像是有心思,因此便支走小太子,好給兩人留個說話的機會。
聽得小太子的皮靴聲
“橐橐橐”地走遠了,李貴妃開口說:“皇后,看你的氣色,這些時一天比一天好。”
“我自家也感覺好些,以前總是空落落的,打不起精神來,現在這腿兒、胳膊肘兒也不酸軟了。”陳皇后說著,晃了晃身子,表示自己的身子骨硬朗了許多,接著說:“身子在於調養,春節后,換了個太醫的葯,吃了一個多月,明顯地見效。”
“可是,皇上的病,怎麼就這麼難得好?”李貴妃臉上掛着的笑容消失了,換了個愁容滿面。
陳皇后瞟了李貴妃一眼,看她心事重重的樣子,一定有不少隱情,於是問道:“你是說,皇上手上的瘡?”李貴妃點點頭,說道:“春節時,只是手腕上長了一顆,起先只有豌豆那大,幾天後,就銅錢那大一顆了,而且還流水,黃黃的,流到那裏,瘡就長到那裏。過元宵節看鰲燈那會兒,這手上的瘡,就長了十幾顆,起先還只是右手有,後來左手也長了。現在,屁股上也長了兩顆。”陳皇后明白李貴妃的愁容是為這檔子事兒,於是寬慰說:“昨兒個我還問了太醫,他說皇上的瘡已經結痂了。”
“那是讓人看得見的地方,”李貴妃說,“胳肢窩裏的,屁股上的,還在流水啊!”陳皇后因為身體不好,已有好幾年不曾侍寢。
聽李貴妃說到皇上這些私隱地方,心中難免生起醋意,但一閃即過,隨即關心地說:“你可得當心,聽說這種瘡叫楊梅皰,同房會傳染的。”李貴妃嘆一口氣說:“多謝皇后關心,妾身正為這件事擔心不盡。昨晚,皇上讓我過去,我推說在經期,身子不便,就沒有去。”
“這樣皇上豈不傷心?”
“是啊,可是我又有什麼法子呢?”李貴妃說著流起了眼淚。陳皇后也蹙起眉頭,半是憂慮,半是憤慨地說:“妹子,你我都知道,皇上一天都離不得女人,還巴不得每天都吃新鮮的。宮中嬪妃彩女數百個,像你這樣能夠長期討皇上喜歡的,卻沒有第二個。這時候他招你,除了陪他作樂,他還想說說體己話。你這樣不能滿足他,孟沖這幫混蛋就又有可乘之機了。”
“你是說,皇上還可能去帘子衚衕?”
“什麼?帘子衚衕?”陳皇后彷彿被大黃蜂螫了一口,渾身一抖索,緊張地問,“你怎麼提到這個齷齪地方?”李貴妃從袖子中掏出絲帕了眼角的淚花,不禁恨恨地說:“昨日馮公公過我那裏,對我說了一件事。”
“什麼事?”
“去年臘月間一天夜裏,萬歲爺讓孟沖領着,喬裝打扮,偷偷摸摸出了一趟紫禁城。”
“啊?去哪兒?”
“帘子衚衕。”陳皇后倒抽一口冷氣。早在裕王府的時候,有一次,朱載在枕邊提到北京城中的帘子衚衕是男人們快樂銷魂的地方,於是她就起心打聽。
不打聽不知道,一打聽嚇一跳,原來這帘子衚衕里住着的儘是些從全國各地物色來的眉目清秀的小孌童,專供閑得無聊的王公貴戚、達官貴人房中秘玩。
“孟沖這個混蛋,勾引皇上去這種臟地方”。陳皇后不由得恨恨地罵起來。
孟沖是司禮監的掌印太監。宮內太監稱為內宦,機構龐大,共有十二監、四司、八局等二十四衙門,打頭兒擺在第一的就是司禮監。
而掌印太監又是司禮監第一號頭兒,因此也是太監的大總管。地位顯赫,素有
“內相”之稱。隆慶皇帝登基時,掌印太監是陳洪。陳洪因辦事不力被撤了,接任他的便是孟沖。
“這件事若是傳了出去,朝中文武百官,天下百姓,該如何看待皇上?”李貴妃一腔怒氣,強忍着不便發作。
這時宮女送上兩小碗滾燙的參湯來,陳皇后取一杯呷了一小口,徐徐說道:“做出這等下流事來,不知是皇上自己糊塗呢,還是受了孟沖唆使。”李貴妃怒氣攻心,嫌參湯太熱,吩咐侍女另沏一杯花茶。
接着回應陳皇后的話說:“孟沖畢竟是個無根的男人,也不知道孌童究竟有何滋味,這肯定是皇上的心思。這些年來,皇上什麼樣的女人都玩過了,心中難免就打孌童的主意。”陳皇后不解地問:“孌童究竟有什麼好玩的,妹子你清楚不?”李貴妃臉一紅,忸怩了一陣子,才不情願地回答:“聽人說,孌童做的是穀道生意。”
“穀道,什麼叫穀道?”陳皇后仍不明就裏。
“穀道就是肛門。”陳皇后頓時一陣噁心:“這種地方,也能叫皇上快活?”李貴妃道:“皇上畢竟也是男人啊,男人的事情,我們做女人的哪能全都體會。”陳皇后緊盯着李貴妃,一臉納悶的神色,喃喃私語道:“看你這個貴妃,大凡做女人的一切本錢你都有了。可是皇上為何不和你親熱,而去找什麼孌童呢?果真男人的穀道勝過女人?”幾句話臊得李貴妃臉色通紅,趕緊岔開話頭說:“話又說回來,孟沖如果是個正派人,皇上也去不了帘子衚衕。”
“我早就看出孟沖不是好東西,”陳皇後繼續罵道,“偏偏皇上看中他。”
“皇上?皇上還不是聽了那個高鬍子的。”李貴妃銀牙一咬,潑辣勁也就上了粉臉紅腮,“皇上一登基,高鬍子就推薦陳洪,陳洪獃頭獃腦的,什麼事都料理不好。皇上不高興,高鬍子又推薦了孟沖,這人表面上看憨頭憨腦,其實一肚子壞水,流到哪裏哪裏出禍事。這不,把萬歲爺勾進了帘子衚衕,惹出這個臟病來。”
“啊,你說萬歲爺的瘡,是在帘子衚衕惹回來的?”陳皇后這一驚非同小可。
“不在那兒又在哪兒呢?你,我,宮中這麼多的嬪妃貴人,哪個身上長了這種瘡?”陳皇後點點頭,又說:“聽說梅毒是男女房事時相傳,只是不知孌童的穀道里,是不是也帶這種邪毒。”說到這裏,李貴妃的腦海里立刻浮出一個高鼻凹眼的韃靼美女,頓時又把銀牙一咬,恨恨地說,“要不,就是那個奴兒花花!”一聽這個名字,陳皇后渾身一激凌,說:“這個騷狐狸,幸虧死了。”
“就因為她死了,皇上才不開心,跑到帘子衚衕尋歡作樂。”
“這倒也是。”陳皇后嘆了一口氣,“虧得馮公公打探出來,不然我們還蒙在鼓裏。”
“唉,想到皇上的病,這般沒來由,我就急得睡不着覺,昨夜裏,我又眼睜睜挨到天亮。”說著,李貴妃眼圈兒又紅了。
陳皇后心裏也像塞了塊石頭。正在兩人唉聲嘆氣之時,乾清宮裏的一個管事牌子飛快跑來稟告說:“啟稟皇后和貴妃,皇上又犯病了。請你們即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