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

27.第二十七章

最終,還是帛英為阿寶找的兩個漢人奶母上前來強行抱走了阿寶。

得虧奶母經驗豐富老道,腰板也算硬朗,若換了尋常的柔弱婦人,還真是奈何不了本就圓潤瓷實的阿寶的那一番哭鬧蹬踹……

阿寶是在那一聲聲撕心裂肺的‘你答應我’中逐漸遠去的……

在她遠去后,在九郎的愣怔中,殷鐵三帶着十來歲的大石頭走過來向九郎道別。

當大石頭笨手笨腳地學着殷鐵三的模樣對着九郎抱拳時,本來心緒亂成一團亂麻的九郎突然瞳孔一凝,緊緊盯着他兩隻手上均比別人多長出來的第六指,唇角處止不住地抽搐,面上神色變化莫測。

“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九郎傾身握住他那雙從小被人厭棄和嘲笑的雙手,激動得幾乎不可抑制。

大石頭有些莫明,眼前這個宛若畫中人的郎君讓他覺得一切都那麼的不真實。彷彿這樣的郎君就不該出現在他的世界裏,更不該以一種類似於平等的方式同他說話。

見大石頭傻愣愣的不出聲,旁邊的殷鐵三便只好為俎代庖地替他回答道:

“回郎主,這孩子叫大石頭。”

“大石頭,大石頭……”九郎當下默念幾聲,突然眸光一亮,喜悅道:

“謝大石嗎?”

“回郎住,這孩子姓金,叫金大石,是屬下在前些日子收的義弟。他父母雙亡,家中也沒有什麼其他的親人,無依無靠無着無落的,便自願跟着屬下去往西域。”殷鐵三又道。

‘出生西南貧寒之家,十歲自願賣身為奴,雙手六指,人稱大石頭,因為馬養得格外好,被主家賜以謝姓,全名謝大石……’

是了,是了,眼前這個帶着幾分靦腆,幾分稚嫩的孩子便是九郎一直在找的,那個日後能夠威震北方胡人的‘鬼將軍’。

九郎一直以為他找的是一個低而不卑的精明青年,或者少年,卻不曾想對方還是個孩子,甚至還沒有賣身謝家,那他當然還不姓謝,九郎又如何能夠找到真正的‘謝大石’?

“你可願意留下來,入我部曲私兵,讀書習劍,研究兵法之道,學萬人敵,做昔日楚霸王那般的偉丈夫?”九郎握着大石頭的手緊得幾乎顫抖,他面色凝重,語氣亦格外認真。

可是這般態度,跟了他多年的殷鐵三不懂,不過十來歲的鄉下孩童大石頭更是不懂。

可是殷鐵三卻知道,郎主給出的,卻是能讓大石頭一步通天的路。

這是多少貧寒子弟求而不得的絕好機會……

他拍拍大石頭那還有些瘦骨嶙峋的肩膀,說道:

“石頭,你留下來吧。據說西域多是一望無際的戈壁和沙漠。見天颳風,熱的時候能把人熱死,冷的時候也能把人冷死。地里不產莊稼,也不種植桑麻,吃食單一,連件普通棉衣都要經由商販從我們晉國販運過去,價格還貴得能吃人……總之那地方遠沒有我們晉國的好。不去也罷。”

殷鐵三並不是個善於言辭的人,相反能在短時間內說出這樣一番話糙理不糙的話來幾乎逼得他額上冒汗,當然也有可能是急的。

可是當事人大石頭從頭至尾冷靜得幾乎冷漠。

大石頭朝九郎鞠了個躬,然後抽出被其握住的雙手,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殷大哥很好,阿寶也很好,我要和他們去西域。”

“石頭?”

“謝大石?”

殷鐵三和九郎同時出聲。

可是大石頭卻突然‘嗵’的一聲跪了下來,背脊彎曲,頭低低垂着,小小的他在無盡的黑茫中極盡卑微也極盡倔強。

‘我不是謝大石,我是金大石……’

直到整支‘龜茲商隊’徹底消失在九郎的視野里,大石頭的話一直在九郎的腦海里久久盤桓。

今生的大石頭不是謝家馬奴,沒有經歷過山河破碎,沒有見過同胞的血染紅郁水和灕江,他便不是謝大石,更不是那個神出鬼沒的鬼將軍。

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帶着記憶而來,可是所有的一切都不再是記憶中的樣子……

那一刻,九郎站在黑黝黝的荒蕪地里,任早春依舊凜冽的寒風一點一點地帶走身上所有的溫度,九郎突然有一種心和肝俱失的錯覺,彷彿整個人都變成了一具空蕩蕩的殼……

而遠去的阿寶已經帶着滿臉的淚痕在她母親帛英的懷裏累極而睡。

過了一會兒,她又迷迷糊糊的醒來,醒來就問她的母親:

“他為什麼不答應我?他說過最喜歡阿寶的,難道他並非喜歡我,都是騙我的嗎?”

帛英用手絹拭了拭她的臉,微笑着說道;

“他沒有騙你,就是因為不想騙你,所以才不答應你。不能確保之事便絕不承諾,不輕易許諾,亦不輕易失諾,一旦許諾,重逾千金。此為千金一諾。”

“……”其實阿寶聽不懂的。

帛英看着她那雙又圓又大的眼睛瑩瑩皎若天上月,突然湊上去很想要親一口。

阿寶還不大習慣,臉微微側開,便避了過去。

帛英也不惱,又好似戲謔地對她說道:

“等阿寶長大了便會明白,這樣的一個男子他的心有多難以打開,可是一旦打開,前面經過的所有波折和吃過的苦便都是值得的。可是這樣的男子大多終其一生都不曾被人打開過……”

九郎自然是好的。

帛英記得,在她那日在蒼梧謝家的蓮湖中發現阿寶以後,她捂緊秘密沒有告知阿寶父親家的任何一人。

阿寶的叔父夏侯詹是個頗具雄才大略又有野心的人,這樣的人通常無有多少心思去顧念后宅的女眷。

阿寶的父親夏侯息雖然聰明卻不通世故,很多時候為人也不強硬,有一天就算想要顧念阿寶怕也是力有不逮。

莫說如今夏侯家的大業未必就全然能夠成功。

就算是大業所成,夏侯家榮登大寶,漢人的富貴窩裏,錦繡堆中,從來都是刀光劍影險象環生。

而且在帛英原先的世界裏曾有一個同這個時代頗為類似的朝代。

那個朝代華麗而又詭異,分裂卻又奢榮。

那個朝代有一句很出名的話“鐵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

那個朝代的皇家子弟沒有幾個是善始善終的。

別人帛英或許顧不了,可是當初用無敵哭聲將她‘喚醒’過來的阿寶她想要讓她遠離那些不安定。

她想要讓阿寶在極遼闊的西域土地上,不受古板禮教的約束,不受偏見流言的迫害,像只珍稀而又美麗的白尾海雕,能自由自在,盡情的翱翔……

那夜,她本是打算用一條西北商線從謝九郎處換回阿寶,並讓他保證絕不向任何人透露阿寶去處的。

謝九郎起初並不答應,他並不認為一個女兒不跟着父族,反而跟着和離后的母親是個明智之舉,可是後來和帛英對峙良久以後,又突然答應了帛英的請求,並且拒絕收下帛英獻出的那條商線。

大世家的郎君是不缺錢財,可是能真正掌握在他們這種半大少年手上的錢財卻並非像傳言中的那麼多。

有時候越是大士族出生,越是懂得錢財的重要性,越是愛錢……

一條從龜茲直到晉國的商線到底價值幾何,帛英不相信謝九郎不動心。

可是他卻拒絕了。

他說,他遇見阿寶是一個意外。那個意外是乾淨而美好的。他希望他告別阿寶的時候也是乾淨而祝福的。

別無其他。

君子好潔,這潔不只是指身體行為上,更多的是指精神情感上。

帛英想她大概是遇到了一位君子。

阿寶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晨曦微露之時。

他們果真趕到了殷鐵三所說的那個有好吃的‘赤湯鹿肉’的叫做鹿兒敢的小鎮。

青色的石板路,街道極安靜的,兩旁分佈着十來條縱橫交錯的卵石巷道,或長或短,或寬或窄……

阿寶仰着脖子呆望着鋪了半邊天的橘紅色陽光,一直躁動不安的心終於慢慢沉靜下來。

她癟癟嘴,自言自語道:

“他既然不答應我,那我就把他忘了。忘了就再也不會記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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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九郎的童養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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